大约是等了许久,连出去透气的小儿子闻楚都回来了,长子闻越却还不见踪影,潜华帝有些没了耐心,皱眉问道:“越儿说去更衣,怎得去了这般久?”
齐皇后见他不悦,连忙陪笑替儿子解围道:“陛下莫急,想来是天冷,放凉了宫宴上的饮食,越儿肠胃不适也未可知,再等等也就来了。”
妃嫔们下首的宝蓝色宫装女子闻言,却撇了撇嘴,低声嘟哝了一句不知什么。
这位,青岩在养心殿时见过,正是二皇子闻远的母亲温贵妃,听闻此番除夕宫宴因皇后忙着要照看新到坤宁宫的七皇子闻楚,皇帝怕她忙不过来,便交给了温贵妃操办,此刻皇后却说宫宴上饮食不好,吃坏了大皇子的肚子,这岂不叫她难堪?
青岩扫了扫闻楚面前桌上的布食,汤碗玉碟里分明还在冒着热气,这些都是有宫人盯着的,一旦冷了便即刻有人来换,齐皇后为了维护儿子,的确有些睁眼说瞎话了。
只是皇后既然开口,潜华帝也不能不给她面子,只好继续等了下去,然而直等到子时钟鸣,却也仍然没见到闻越的踪影,齐皇后脸上的笑容便难免有些挂不住了。
潜华帝沉着脸道:“罢了,越儿不在,也不能耽搁了吉时。”
众妃嫔皇子闻言,一道站起身来朝着帝后敬了这除夕宫宴的最后一盏酒,宫宴这才散去。
果然当晚刚回了春晖殿没多久,青岩与德喜德春几个贴身内侍,服侍着闻楚洗漱睡下后回了下处,难得过年的好日子,各宫便有饮酒取乐的,只别太过分,上头也都睁一眼闭一眼,难得能不顾宫规喝酒,若还是喝些造办司那里的便宜货色,实在有些可惜。
四个贴身内侍之一的德寿很是活络,说是和隔壁三皇子宫里的内侍交好,那头很有门路,能弄些好酒来喝,便出了门去。
很快德寿回来,怀里果然揣了个小酒壶,只是表情却神神秘秘的,道:“你们猜我方才路上听人说了什么?”
难得过年,闻楚身边几个贴身内侍都在德寿德福屋中小聚,青岩自然不会搞特殊,那样太不合群,他也坐在屋中小炭炉边,此刻一边烤着火一边剥花生。
德喜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了?”
德寿把怀里的酒壶放在桌上,压低声音道:“这大过年的,听说方才坤宁宫的玉公公亲自去了永仁宫请人,说是叫大殿下到皇后娘娘宫里去,娘娘有话要和殿下说,三殿下宫里离永仁宫近,宝宁说他亲眼看着大殿下从永仁宫被叫出来的,这三更半夜的,皇后娘娘可是动了真火了呀。”
青岩心中微微一动,问道:“除了大殿下,还有旁的什么人么?”
德寿见是他发问,神情里隐约带了些拘谨,答道:“大殿下身边的几个贴身的奴才,自然都是一道被叫去了,毕竟若真有发落,恐怕也是他们几个挨板子。”
青岩闻言,不由有些出神,心里琢磨着今日在御花园里听闻越与那宫人话里的意思,那宫人似乎并不是闻越宫中的内侍,可此刻皇后却只叫去了闻越一个,难道是他理解错了?
永仁宫里几个贴身的内侍,他倒是都见过,和养心殿一样,个个都是相貌端正,有个叫锦纹的,更是生的俊俏出众,能叫闻越看上倒是也不稀奇。
只是想起那锦纹平日里灵动活泼的模样,微微在心中叹了口气,也只得罢了。
青岩想及此处,忽然一怔,暗自摇头有些失笑——
他本是回来报仇的,怎么如今倒总想救人了?
各人自有各人的命,他不是菩萨,渡自己尚且费劲,又哪能救得了旁人呢?
*
除夕很快过去,接下来便是大年初一,齐皇后把膝下几个孩子叫去坤宁宫一一问话,又赏了糖果点心等吃食,包了大大的红包,看着儿子们一个个在自己膝下磕头说吉祥话,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大皇子闻越瞧着也面色如常,并未因昨夜被皇后连夜叫去训话,露出丁点尴尬神色。
这母子俩某方面倒是相似得很,至少无论私下里怎么闹得不愉快,面上也一定要装的母慈子孝,不叫旁人看去一点笑话。
皇子们讨了好处,齐皇后也没忘了底下当差的奴才们,特叫宫女端了个喜盘,里头乘着成片足量的银叶子,笑着让各皇子宫中掌事内官都抓了一把,回去再分给下头的人,一时坤宁宫中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若是青岩自己,恐怕为了不惹眼,也不会太贪心抓太多,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要笼络下面的人心,银子当然只嫌少不嫌多,更何况羊毛出在齐皇后身上,他不把她薅秃了就已算很宽宏大量,又哪里有心思替她节俭?
于是也不怕旁人异样目光,前头几宫掌事内官为着讨好齐皇后,都只取了稍稍一撮,他倒好,一把抓走了近半盘,怕从指缝里漏出去,还把衣袖翻过来兜着,弄得齐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看的一愣一愣,瞧见喜盘里骤然少了将近一半的银叶子,险些没绷住面上神情。
青岩倒是老神在在,气定神闲的不见慌乱,朝着齐皇后福身道:“小的谢娘娘赏赐,愿娘娘佳岁永葆,福寿金安。”
齐皇后见他还兀自兜着那一大把银叶子,一时也不由得有些失笑,道:“你个小猢狲,从前在万岁宫里时,瞧着稳重懂事的,如今跟着楚儿,倒学得孩子气了,猴儿似的,行了行了,还怕本宫往后少了你的赏赐不成?”
青岩作出惶然追悔状道:“小的卑贱之人,从前没见过这样多的银叶子,如今见娘娘宫中赏赐丰厚,这才一时急性,失了体统,还请娘娘责罚。”
齐皇后被他逗乐,没忍住掩着帕子连连笑了半天,才道:“偏你会说俏皮话,万岁宫中哪能比不上这里?行了,本宫既说了是赏你们的,能多拿些,是你的福气,本宫怎会罚你?以后尽心服侍主子也就是了,下去吧。”
青岩听到这里,心中却微微一动。
齐皇后方才说的……
是服侍主子,而不是服侍七殿下。
第26章 腐肉蔷薇
青岩捞着一把银叶子回了闻楚身后,心里却还在琢磨着方才齐皇后的那句话——
若他没猜错,自己这段时日在闻楚身边的考察,应当是已经顺利通过了,齐皇后方才既是在提点、也是在敲打他,让他别忘了往后真正的主子是谁。
他心里不由觉得有些可笑,本就是这夫妇两人自己想出的这用小儿子替长子做试金石的馊主意,如今大费周折的一番考察下来,自己终于入了他们的眼,倒是又开始担心自己因伺候了一阵时日闻楚,怕自己往后对闻越不够忠心了。
什么好处都想占了,他们是如此,他们的孩子也是如此,天底下怎会有这般贪婪无度的一家人?
齐皇后大概是觉得,青岩得知自己以后可以去永仁宫伺候大皇子,应当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吧,毕竟是将来储君身边的掌事内官,等闻越得登大宝,他便也可跟着鸡犬升天,成为这宫中内侍第一人、下一个商大伴,然而青岩心里想的从来就不是荣华富贵。
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凭心而论,对他而言闻楚远远要比闻越适合自己得多。
闻越虽足够昏懦,可毕竟出身太好,没有尝过人世间苦滋味,他自小被皇后庇佑在羽翼下,虽然金玉其外,可谁也说不好到底是不是败絮其中,若是指望闻越将来替他把这潭水搅浑,青岩反倒觉得不太现实。
而闻楚虽然年幼,可却生母早亡,这样便心中有憾;又被冷遇多年,那便定然也有怨;而在几个兄弟里,他还是最不起眼、也最不受待见的那个,难保不会有妒;最后,那日与他摊牌,闻楚亲口承认与他志趣相同,也想往上爬,那便也有了个贪——
这么一个城府深的远非常人可比的孩子,即便看着再粉雕玉琢、天真无邪,可却是天生的五毒俱全,用来做培育不甘与愤恨的土壤,再适合不过,青岩自己如今已是满胸满腹的鬼蜮伎俩,或许他和这样一株注定盛开的恶之花,反而才是最适合的搭档——
至于闻越……
如果他猜得没错,恐怕无论齐皇后与潜华帝再中意自己,往永仁宫的伺候这事,恐怕成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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