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岁道:“多谢陛下,微臣定会竭尽全力。”
宣政殿的偏殿,几名被层层筛选出来的侍女太监和几名暗卫一同布置宫室。
为了震慑残余的叛逆,也稳定军心民心,徐应白病重的消息被严密地封锁起来,就连还在定襄郡的玄清子和谢静微都不知道这件事。这些被选进来的侍女和太监更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谁,甚至还有人以为自己是要去侍奉新皇。
各式各样的名贵药材被送进来,暗卫起了火炉,准备烧药浴所用的药汤。
陈岁正在给徐应白施伐骨洗髓前的最后一次针,封住几处大穴以保住徐应白的心脉。
与此同时,长安朱雀门,巡逻守卫的士兵看见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白雪被马蹄带起,有人单骑疾驰而来!
待到城门处,那匹飞速疾驰的骏马被来人硬生生拉住缰绳,前蹄高高举起,发出一阵高亢的嘶鸣。
“来者何人!”巡防卫谨慎非常,高声喊道。
“益州军都尉付凌疑,”来人身穿一身灰扑扑沾染着血迹的衣裳,一边开口,一边将手上将文碟扔过去,沙哑着嗓子喊道,“请求入城!!!”
巡防卫仔细查看完文牒,朝上一摆手,沉重的城门被缓缓打开,付凌疑一扯缰绳,纵马入朱雀大街!
长安满目疮痍,付凌疑在徐府停下,下马的时候差点栽倒在地。
他在李毅帐前跪了半个晚上,终于让李毅松口同意他离开大军先行回长安,他不眠不休的骑了三天三夜的马,滴米未沾,滴水未进,身上的伤口在劳顿颠簸之下又全部撕裂,把那一身衣裳染得深一块浅一块。
付凌疑哆嗦着冻紫的唇,随地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面,抬手敲着徐府的门。
“咚咚咚——”
沉重的声响在付凌疑布满疮口的手下响起。
半刻钟后,陈旧的府门被打开,付凌疑抬眼看过去,李筷子和刘管家站在门口,欣喜地看着他:“你回来了!”
“主子呢?”李筷子担忧张望着付凌疑身后,“他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他话音才落,付凌疑颤抖着后退了两步。
没有回来,徐应白没有回来。
巨大的恐慌顺着脊骨往上爬,付凌疑喉咙仿佛被刀割了一般,发出怪异的声响。
他如游魂般后退了几步,然后疯了一般朝着皇宫冲过去。
飞雪满地,付凌疑死死攥着手里面的玉佩,只希望自己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然而天不遂人愿,才进皇宫门口,那匹骏马嘶鸣一声,瘫倒在地,活活累死了。
付凌疑被马重重掼在地上,额头磕到了没有清理干净的石块,殷红的血滑落下来。
他恍惚而疯狂地往宣政殿跑过去。
付凌疑记不清自己到底跌了多少次跤,爬上那几千层的台阶时,他脸上的血都冻住了。
但他要去找徐应白,他爬也要爬回徐应白身边。
与此同时,徐应白被送往宣政殿的偏殿。
孟凡带着暗卫在偏殿附近巡逻,以防不测。
而就在偏殿朱红色的大门彻底闭合的同时,外头风雪大作,孟凡眼角余光随意一瞥,忽然愣住了。
被白雪覆盖下的长阶上,立着一个身形摇晃,步履蹒跚而踉跄的人影。
“头儿?!”孟凡差点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
益州军不是还有七八天才回来吗?
他飞快地朝付凌疑那跑过去,等看清付凌疑现下的模样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从来没见过付凌疑狼狈成这个样子。
付凌疑浑浑噩噩地抬头看向孟凡,乌黑的瞳眸映着飞雪,嗓音沙哑失色:“徐应白呢?”
闻言孟凡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神色难辨,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作答。
付凌疑死死盯着孟凡,眼神阴翳而癫狂,如同一只即将暴起的狼。
然而他的语气却平静至极:“我问你,他人在哪里?”
孟凡被看得下意识后退两步,艰难地开了口:“头儿,你先听我说,主子他……他刚刚……”
要怎么说,说徐应白重病缠身,很快就要伐骨洗髓,生死不明?
孟凡说不出口。
在死寂的沉默里面,付凌疑恍然明白了什么,他看向孟凡身后的那群暗卫,他们守在宣政殿偏殿,偏殿朱红的大门紧闭着。
下一瞬,付凌疑发足狂奔,疯了一般往那扇门冲过去!
他一步一个血脚印,衣裳的颜色越洇越深,孟凡猛地反应过来付凌疑身上有伤,脚上甚至都没穿鞋。
“头儿!”孟凡被这一幕吓得肝胆欲碎,对着那群暗卫喊道,“按住头儿!快!”
暗卫们立刻手忙脚乱冲过去拦住付凌疑。
但他们都没料到,都这样了,付凌疑挣扎的力量仍然不容小觑,暗卫们五六个人一齐上阵,用尽全力才勉强把浑身是伤的付凌疑按进了雪地里面。
雪地很凉,付凌疑挣脱了一只手,四根手指费力地按上偏殿的第一层长阶。
他竭力仰起头,眼眶通红,目光触到那扇已经关闭的门。
他不甘地看着,乌黑的眼睛里面泛起一阵水光。
就差一点……如果再快一点……
而门内似乎传来一阵又一阵痛苦的呻/吟。
付凌疑全身颤抖,挣扎着往前靠了一点,而后他感觉后脊一痛,眼前一阵发黑,眼前的一切都越来越暗,成了一连串灰黑色的模糊影子。
然后他的头砸在地面上,失去了意识。
孟凡手里拿着一根针,心有余悸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付凌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而后他抬起头,担忧地看向偏殿。
偏殿内,陈岁满头大汗地给徐应白施针,热气蒸腾的药浴将徐应白苍白的皮肤烫得通红。
每一根针扎下,他都会发出痛苦的闷哼,而后就会有黑血从他唇边溢出来。
一旁的药童会用干净的布巾将那些黑血给擦掉。
热水被那些血染上了深色,侍女们来来回回将水换掉。
伐骨洗髓的疼痛让徐应白的意识时断时续,乱七八糟毫无规律可言的场景在他眼前闪过,仿佛人将死之时走马观花的幻觉。
殿内,刘听玄抽出最后一根针,对准徐应白最后一处命穴,谨慎而缓慢地往下扎,等针入了十之二三,刘听玄微微用力,将针一下子推至一半。
“嗬——”
一声闷哼响起,徐应白疼得昂起头,腰背弓起,而后又迅速脱力,软绵绵地往下滑。
耳边似乎又传过来声嘶力竭,凄厉痛苦的哭喊声。
“徐应白……徐应白!!!”
“你生在天色/欲明,白日顺至之时,”忽然,一个恬静而温柔的女声响起来,“阿娘以后叫你应白好不好?”
第84章 应白(1)
这是正德十三年的秋日。
还未满五岁的徐应白趴在徐美人的床边, 眨巴着剔透的琥珀色眼眸,拉着徐美人的手问:“阿娘要好起来了吗?”
他戴着小道帽,眉间点一颗朱砂, 手里拿着一只徐美人刚刚编好的草蝴蝶, 看起来玉雪可爱, 不过因为先天不足,他的脸色不是很好,也不如平常的普通小孩看起来结实。
徐美人半倚在床头,她消瘦而苍白,一张脸美得惊心动魄, 她认真的看着徐应白的眼睛, 眼底有化不开的哀伤。
她的性命已经快走到尽头,如今不过是回光返照, 她很快就会闭上眼睛,长眠不起。
但她不能这样和徐应白说。
“阿娘也不知道, ”徐美人伸手揉了揉徐应白的脑袋,撒了一个谎, “大概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徐应白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等阿娘好了, 就可以吃小点心了。”
徐美人无声地笑笑, 从枕头里面拿出一块绑着红绳的, 红白相间的玉。
“嘉陵有娱神节, ”徐美人说, “这是小时候娱神节的巫祝送给阿娘的,说是能保平安。”
她将玉佩系在徐应白的腰间。
“阿娘把它留给你, ”徐美人的声音越发虚弱, “希望它能保你一生平安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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