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齿尖含着这三个字,近乎着魔。
风雪大作,付凌疑跌跌撞撞推开门,门外天地苍茫,皆是一片白色,他踏入茫茫大雪之中,恍然想起前世的时候,徐应白曾裹着厚厚的狐裘,站在廊下看他练剑。
那个时候,徐应白已经病得不轻,人也消瘦下去,但威压不减,一身冷冽寒霜气,远没有现在那么温雅平和的样子。
那时自己挥剑斩雪,剑气成风,搅风雪成云。
苍茫天地,有一只孤鹰环绕其间。
停剑时,他听见徐应白说:“等南渡事成,我放你走吧。”
如同那一天,徐应白和梅永下棋,他淡淡对梅永说:“事成之后,随他天高海阔。”
我那时说了些什么?付凌疑努力地回忆着,似乎是应了一声好。
怎么能应好呢?
怎么能应好呢!
“我不走……”付凌疑双目通红仿佛要滴血,低声絮语说,“…徐应白……我不走………”
付凌疑说完,忽觉一股突兀剧烈的疼痛涌上来,他愣了一会儿,感觉一阵脱力,眼前一黑,倒在了雪地里面。
第9章 旧疾
付凌疑醒时已经是夜晚,他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漆黑,头疼得像是要炸开,浑身筋骨如同散了架,说不出的疼。
付凌疑神智尚未清楚,甚至没有察觉周围有人,喃喃自语道:“怎么……没点灯?”
周遭的空气在他落下这一瞬时诡异地静了一下,徐应白蹙眉看着付凌疑空洞漆黑的眼珠,严肃道:“陈太医,您不是说他只是惊悸过度吗?”
徐应白出声的一瞬间,付凌疑立刻明白自己现在的情况了,徐应白不会不点灯,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是……自己看不见了!
看不见……看不见,付凌疑如遭雷击,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那最后的,绝望又决绝的日子。
刚把完脉开完药的陈岁也是一脸震惊,完全没想到付凌疑会看不见了,他急忙上前再看看,手快要碰到付凌疑时,付凌疑下意识就要抄放在怀里面的匕首,徐应白眼见此景,眉头一皱,冷冽的声音及时地响了起来:“付凌疑,别乱动。”
这一声打进浑浑噩噩的付凌疑耳中,他如同受惊野兽般弓起的背缓缓……缓缓地放松下来。
陈岁当作没看见,镇定地用手指掀开付凌疑的眼皮看了一会儿,又给付凌疑把了一次脉,捋着胡子认真道:“恕老夫无能,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付凌疑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在良久的沉默中终于恢复了他那为数不多的理智,想起之前在大狱醒来时,他也有过一阵短暂的失明。
他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得云淡风轻,还笑了一声:“……没事,是旧疾,很快就会好。”
徐应白看着付凌疑轻微发颤的手指没说话。
他转头对陈岁道:“多谢陈太医跑这一趟。”
一旁的侍从上道地给陈岁递一袋银子。
陈岁没接,摇手道:“太尉折煞下官了!这位公子在雪地里躺了太久,还得要一副驱寒的方子才好,老夫现在写一份,按方子抓,喝上两贴就好了。”
徐应白颔首,淡淡道:“多谢陈太医,有劳了。”
而付凌疑坐在床上快一刻钟,眼睛终于渐渐清明,能看见一些事物了。
烛火摇晃,徐应白坐在床边的藤椅上,旁边谢静微正在努力地写徐应白给他布置的课业——这孩子太调皮,得有人一直盯着他才肯好好写。
离床不远的桌子上摆着一份热腾腾的饭菜,是徐应白刚刚叫人热好的。
注意到付凌疑的眼睛动了动,徐应白呼出一口白气:“你能看见了吗?”
“能了,”付凌疑嗓子发疼,声音沙哑,忽然咧嘴笑了笑,“就算是瞎了,也不妨碍我帮你杀人。”
“看得出来,”徐应白深以为然,刚才付凌疑那抄刀的手可快得吓人,“你昏了快三个时辰,也该饿了,吃点东西吧。”
主食是熬得浓稠的莲米粥,佐以一些小菜,付凌疑喝完以后,抬起头,看见徐应白坐在藤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扶手,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是一道审视的目光,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威压和肃杀之意,冷冷地落在付凌疑身上。
徐应白很少这样看人,他骨子里面虽然有些淡然疏离,但在所有人面前大都是温和有礼的样子。在付凌疑的记忆里面,即便是在前世最风雨飘摇的时候,除却主杀伐决断教训下属之时,徐应白大部分时候仍旧是温和淡然的君子模样,少有如此冷肃的模样。
付凌疑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而后他听见徐应白问:“我很好奇,是什么事情能让你惊悸过度,昏在了雪地里面?”
而后又似不经意般道:“我之前听暗部来报,最近有些迹象可疑的人在徐府周围活动。”
付凌疑:“………”
徐应白定定看着他,极有压迫力的目光分毫未动。
“我……”付凌疑艰难地开了口,他向来不擅长编谎话,更何况是在徐应白面前。
他挑挑拣拣掐头去尾地把事情说出来:“做了个噩梦……被魇住了,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已经醒了。”
徐应白手指敲在藤椅扶手上,付凌疑的神色不似作假,况且自己在付凌疑身上下了毒——虽然那毒并不是真的,但以付凌疑来看,他的小命捏在徐应白手里。为了解药,付凌疑用不着背叛自己,也用不着对自己撒谎。
因为实在是很不划算。
于是徐应白起身,一手把谢静微提溜起来:“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稍后会有人把药送过来的。”
付凌疑紧绷的肌肉随着徐应白出门放松下来。
门外谢静微咬着笔杆道:“师父,您看起来也没多信任他嘛,为什么要把他留在您身边呢?”
徐应白揉着谢静微的脑袋,轻声道:“自然是因为他武功高,杀人越货的事情办得利索,再加上你师父我又没有三头六臂,暗部那边得有人管训。”
他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为师武功不好,要是碰上了人找为师麻烦,总得有人护着为师。”
“还有……为师留着他,自然是因为他有用处了。”
“这样啊,”谢静微皱着小脸,“那师父老想着送走静微,是因为静微没用吗?”
“…………”徐应白沉默了一瞬,敲了谢静微一个脑瓜崩,“回去多读几本书,不要问为师这样的话。”
谢静微捂着脑袋委委屈屈的“哦”了一声。
第二日雪便停了。
谢静微兴奋地在院子里面堆雪球,李筷子陪着他玩,付凌疑因为发烧,被徐应白准了在屋里面休息。此时徐应白坐在廊下,和上门拜访的梅永喝茶。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政局,又聊到这一场大雪,梅永意味深长道:“我听闻汾州,定襄郡,云中郡这几处最受雪灾之害的地方出了个良善的粮商。”
徐应白八方不动,淡然道:“是吗?”
梅永道:“那粮商布粥十里,救了许多百姓。”
徐应白垂着眼睫,眉心一点朱砂越发鲜红:“那自是极好。”
梅永见徐应白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房如意之流上疏赈灾,若是真得了赈银,不知要侵吞多少,再加上地方克扣,最后到百姓手里的,寥寥无几,和不赈灾毫无区别。”
“也不知道是谁……”梅永将茶饮尽,“把皇帝赏的银子全拿去买了粮,运到雪灾之地,还挨了一顿骂。”
“梅先生。”徐应白无奈。
“你的性子,”梅永见徐应白不乐意再说的样子,忍不住道,“怎的和谢旷一样倔!”
梅永坐了快一个时辰,和徐应白谈了点朝堂之事,便起身离开。梅永一走,刘管家就凑上前来对徐应白说:“公子,有个自称是您弟子的少年上门找您,老奴自作主张引他到了偏厅等您,您要去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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