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弱的少年站在他面前,徐应白忽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便许诺魏珩有空可以过来他这借些书读。
后来魏珩读书,兴许是因为先前未曾有人教过,总是有不懂的地方,徐应白后来便不只是借书,也把功课解疑的活给揽下来了。
南渡几月,他同魏珩虽未行过拜师礼,却是实实在在的师徒。
只是自己终究死得太早,徐应白手指敲在扶手上,不知他后来如何了。
那边魏珩声如蚊呐地回答:“无碍,我乳母她……”
“太医在诊治了,殿下稍安勿躁。”
徐应白说话间,李筷子已经将灯点好了,阴暗冷寂的宫室顿时明亮起来。
暖黄的灯光下面,徐应白眉间一点朱砂越发鲜红,他微微垂着眸,宛如一尊神祇。
“敢问……敢问大人名讳。”魏珩轻声说,“改日必将登门拜谢!”
“微臣姓徐,名应白,无字,”徐应白回答道,“举手之劳,殿下不必挂怀,倒是微臣该向殿下赔罪,伤着殿下了。”
魏珩闻言却震惊地瞪大眼睛:“您是……徐大人!”
“是。”徐应白温和地应了,“怎么了?”
“……我……”魏珩磕巴了一下,“很仰慕您。”
本来抱着匕首松松垮垮站着的付凌疑闻言直起了身。
“仰慕微臣?”
徐应白轻挑长眉,没想到魏珩会这样说。
魏珩重重点了点头:“我听闻您有举世之才,普天之下,千万学士,皆比不得您。”
徐应白捏了捏自己的指节,不紧不慢道:“都是谣传,臣和许多人一样,不过是有一些小聪明。”
魏珩摇了摇头:“您和他们不一样,如果您只是有一些小聪明,那您为何会自请前往边关呢?”
“边关那样遥远险恶,稍不留神就会失了性命,”魏珩语气真挚,“可是您去了,万千黎民因为您而没有成为乌厥骑兵的刀下亡魂。我听宫里的宫女太监说您还安置流民,兴修工事,您从嘉裕回长安时,边关百姓十里相送,您这样的人,怎么会和他们一样只有些小聪明呢?”
“如果和他们一样只有小聪明,”魏珩说,“您不会去边关,也不会救一个无权无势,没有几天好活皇子的乳母,因为这对于您来说,都不是划算的事情。”
“您和他们不一样。”
“殿下言重,折煞微臣了。”
徐应白淡声道:“微臣没有殿下说的那么好。”
“有。”魏珩语气笃定。
这时,太医陈岁背着一个医箱出来了,魏珩眼见有些着急地支起身子,徐应白见他吃力,不着痕迹地伸手扶了他一把。
“我乳母她怎么样……”
陈岁惋惜道:“殿下,您乳母的病已经深入骨髓,现在医治已经太晚了。微臣医术不精,实在没有办法。”
“……”魏珩的眼眶红了又红,“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好过一些?”
陈岁点点头:“这微臣倒是可以做到,微臣回去就给殿下抓药。现下微臣还要去给贵妃娘娘号脉,得先行告退,望殿下恕罪。”
魏珩轻轻点了点头:“多谢陈太医。”
待陈岁退下,徐应白看着双眼通红的魏珩,温和道:“殿下,生老病死乃人间常事,若是无力回天,殿下也不要自责。”
魏珩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付凌疑闻言却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徐应白苍白而平静的面容上。
“外臣无旨不能留宿宫中,臣也要告退了。”
魏珩点了点头说:“好,今日多谢徐大人。”末了又看了看自己的腿,歉意道:“恕我不能相送。”
“徐大人……”魏珩忽然又鼓起勇气叫了一声徐应白,“我……我能……”
“……”徐应白盯着魏珩惨白冒冷汗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
“唉……”
还是个孩子啊。
如果没记错,魏珩现在也就十四岁,没比谢静微大多少。
“殿下若是不嫌弃微臣才疏学浅,”徐应白解下自己的玉佩递出去,“可以凭这块玉去找微臣。”
玉佩触手生温,魏珩惊喜地看了一眼,正欲道谢,徐应白已经转身出门,衣摆飘过洒下一地月光。他身后跟着的那位带刀侍从转着手里面的匕首,目光在他手里面的玉佩停留一会儿,也转身走了。
结果第二日清晨,魏珩发现放在床边的玉佩换成了一块漆黑的令牌,上书“徐府”两个大字,牌子下面压着张纸条——“此物同样能出入太尉府,我同你换。”
“还有,不许告诉徐应白!”
字写得凶神恶煞,上面沾着几滴鲜红的血,仿佛是一种威胁,魏珩眼角狠狠地抽了一下,把那块令牌握在了手里。
第7章 道经
十月廿二,肃州。
狂风大作,黄沙与飞雪混合在一起,卷走枯枝荒草,噼里啪啦打在肃州牢固的城墙上。
城墙底下是冻死的百姓,一个四五月大的孩子哭声细碎,细瘦的手臂拍打在面容青灰,已经死僵仍死死抱着他的母亲脸上。
小孩哭声渐渐微弱,很快就被风沙掩埋。
墙内的州牧府里面烧着炭,暖融融的,几名泼辣奔放的胡姬轻纱裹身,手指在胡琴上翻飞,边弹边跳,还时不时向周围的人投去狡媚的目光。
杨世清酣畅淋漓地喝酒吃肉,他的下首坐着一个穿着乌厥服饰,腰间配着弯刀和狼牙的男人。
这男人约摸二十来岁,生得极其俊美,高鼻深目,眉长唇薄,皮肤是被阳光晒出来的古铜色,两边耳垂都挂着金玉制成的耳环,可见其身份尊贵。
“阿古达木王子,”杨世清笑眯眯的,脸上的肥肉一层挤着一层,“咱们中原有句俗话,叫“各扫自家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阿古达木鹰一般的目光冷冷扫过杨世清。
杨世清耸耸肩,对想要把他生吞活剥的眼神视而不见:“今年收成不好,我们肃州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有余粮卖给你们呢?”
阿古达木眼中有痛色一闪而过,冷冷道道:“中原人,你承诺过会给我们供粮。”
“那也得我们有粮啊,”杨世清摊手,嬉笑道,“给了你们乌厥人,我们吃什么?”
“再说了,你们现在有银钱买吗?”
“这世道不好,又年年闹灾荒,你们乌厥除了手里的弯刀还剩什么?”杨世清语重心长地劝道,“阿古达木王子,要我这个粗人来说,你们还是去抢吧!”
“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阿古达木语气极冲,“但是我们遇上了你们陛下的军队。”
他们第一次受到了这么强烈的抵抗,坐镇军中的人极会调兵遣将,即便有杨世清派来领路的中原人,他们竟然也没有攻破哪怕一座城池,甚至连原来攻下的城池都被大晋军队重新夺回来了!
鏖战四月,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拿到,反而折兵损马,死伤无数。
“……那也是没办法,”杨世清打着哈哈,“谁知道朝廷派来的竟是个狠角色。”
阿古达木:“…………”
阿古达木没再和这只狡诈的肥狐狸继续说话,他只是往杨世清前面那几盘肉碟投去一眼,捏紧了茶杯。
没过半晌儿,他就起身离开,杨世清乐呵呵地送他走,恨不得他走得更快些。
“王子……”迎上来的侍从庆格尔泰欲言又止,“怎么样?”
“借不到。”阿古达木戾气极重,“杨世清这个老东西……他不想帮我们,和中原的战斗让这个懦夫害怕了。”
庆格尔泰忧心忡忡:“可是黑蛇部和图狼部已经断粮好几天了,再这样下去,就要饿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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