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甲光向日。
定襄城城墙高耸,一抹光亮逼人的日光穿透厚厚的云层,落在乌泱泱的士兵身上。
也落在徐应白身上。
他大病未愈,脸色透着一股青白,锋利的眉眼好似利刃出鞘,眼睛底下有一条很浅很淡的伤痕。
他拉紧缰绳,坐下的那匹新骏马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身上的银甲熠熠生辉。
宁王魏启明高居城楼之上,一眼就在数万穿着黑甲的兵马中看见了那个鬼魅般穿着纯白银甲的身影。
除却徐应白,万军之中恐怕没人敢在战场这么穿。
一身银甲,与众将不同,几乎是对敌军明晃晃的挑衅,站在那就是一个靶子。
好像再说,有本事,你就来杀。
魏启明儒雅的面容微微抽动,眼神昏暗地盯着那抹人影。
徐应白没有死。
自己该料到的,派去的死士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魏启明拳头重重砸在城墙上。
“杀!杀!杀!”
玄甲卫震天骇地的喊杀声如海浪一般滚过来!
战鼓声响,旌旗摇晃。
付凌疑在徐应白身后弯弓搭箭,燃着火油的箭尖直指定襄城。
利箭飞出,千军万马越阵而出!
激战由此开始了。
第71章 石像
定襄城喊杀声震天, 修筑工事的士兵没有一刻敢休息,城墙被投石器打出好几个豁口,又被人硬生生重新补上。
魏启明额角上全是冷汗。
他先前与魏启安合兵, 虽是解了后顾之忧, 无需担心有兵马后抄, 但如今之状况也好不了多少。
他与魏启安兵分两路,一面攻打长安,一面守住定襄城,不让徐应白的玄甲卫有可乘之机。
魏启安前几日攻下长安,派人搜查全城都没有找到七王爷与皇后的身影。另一边齐王姜严又步步紧逼, 形势对他们来说极为不利。
偏偏此时徐应白兵分三路攻打定襄郡, 他命中路直攻,北进包围, 南进阻援,魏启安的援军被拦在半道上, 根本没法到达定襄城。
战斗已经持续了快十几天。
援军被拦截在半道上,北面的关口又无法突围, 水源又被玄甲卫切断, 此时的定襄城成了一座被彻底围困的孤城。
魏启明自然知道徐应白的意图, 但也无可奈何。这番围攻堵截, 堵死定襄城兵马的所有退路, 即便打不死他们, 也能耗死他们。
况且一旦徐应白攻下定襄,便可直入城池再引兵至长安, 到时处境就更加艰难。
到时候, 长安城就是几方混战,难分胜负了!
魏启明此时暗自后悔, 如果当时没有那么贪心,如杨世清所说雄踞一方,倒也落不到此等地步!
“勤王救驾!迎天子!!!”
百来名玄甲卫吼叫着用木柱撞门,城门轰隆作响,如惊雷落地。
徐应白穿着轻甲,修长的手指握着缰绳,身后旌旗飘扬。
前卫带头冲锋,奔驰的骏马在战场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嘶鸣。
“援军还能不能到!”防守城墙的士兵绝望地抵着门大喊道。
城门外,木柱仍旧在狠狠撞击。
“今日必攻下定襄城!”战场上,充当前锋的王晖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摘了反贼的脑袋下酒!!!”
城楼外中军逼近,魏启明借口受伤咬牙下了城楼。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弓兵严阵以待,徐应白骑着马仰头看向城楼,阳光落在他苍白的手背上。
“弓兵变阵,”徐应白将手压下,冷声道,“放箭!”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乌压压的箭雨直冲城楼而去!
“啊啊啊啊——”
城楼上无数士兵从墙头滚落,发出骇人的惨叫。
云梯上的士兵借此机会爬上了城楼,而后堵塞的城门同一时候被猛地撞开!
铁蹄声震动大地,王晖带着骑兵冲杀而去,步兵紧随其后,喊杀声响彻整个定襄城。
巷战大约持续了一个时辰,定襄城内的敌军被斩杀俘虏殆尽。却始终不见魏启明的身影。
徐应白下了马,那身银白轻甲还穿在身上,孟凡带着几个暗卫护在他身边。
“咳……”
徐应白握紧手抵在唇边轻声咳嗽,脸色有点发青。
这几日来徐应白因为战事都没休息好,要时时盯紧敌军,更改作战计划,难免累人,若是早两年还能不露声色地忍下来,此时却是做不到了。
孟凡小心地护着他往前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孟凡回头一看,付凌疑翻身从马上下来,手里抱着一件狐裘疾步往他们这边过来。
付凌疑脸上还沾有斑驳的血迹,狐裘却意外的干净。
孟凡识趣地后退两步,付凌疑将那件狐裘披在徐应白身上,顺势握住徐应白冰凉的手。
传信兵急匆匆穿过人群:“西门有几处逃窜痕迹,宁王恐怕是跑了!”
徐应白挑了下眉毛:“跑得倒是快。”
“无事,”徐应白道,“让他跑,杀他也不差这一两天。”
简单整饬一番士兵,徐应白换下身上的轻甲,在城中巡视。
他曾经在定襄郡任职,在定襄城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他又被调往长安,本以为没有机会再回来,没想到再回到定襄,竟然是这样的情况。
定襄城内断壁残垣,狼烟未灭,街道上到处都是血迹,间或传来几声梁木倒塌的声音。
伤兵痛苦的□□传在耳边,间或夹杂着几声小儿啼哭。
徐应白眼睫低垂,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不过十几步,付凌疑握着他的手陡然收紧,徐应白一愣,抬眼顺着付凌疑目光所向看过去。
前面约莫八九十步的地方,有一座庙宇,庙宇倒塌混乱,里面的石像被拖了出来,在庙门口被砸成许多碎块。
那些四分五裂的石块,眉眼还依稀可见,徐应白皱了皱眉,看起来似乎还有点……眼熟。
付凌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谁砸的……”
“宁王的人砸的,”一名坐在街道上的老乞丐叹息着说,“害得我都没饭吃了,从前这儿的香火可从没断过。”
“是你信奉的神吗?”徐应白看着付凌疑双眼通红,不由得温声道,“等战事结束,若是有余钱,可以再修……”
“是你……”付凌疑颤抖地喘出一口气,“这座石像……是照着你刻的……”
话音刚落下,没等徐应白惊讶,付凌疑率先转过身,断断续续地吸气呼气。
前世那座布满伤痕的石像仿佛又显现在眼前,只要想一想,付凌疑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徐应白沉默着看了一会儿碎得不成型的石像。
“付凌疑,转过来。”徐应白轻声说。
话音刚刚落下,徐应白看见付凌疑肩膀起伏一下,而后听话地转过身来。
那哀戚又隐隐带着疯狂的眼眸死死盯着徐应白。
“你……”
徐应白话还未说出口,付凌疑已经扑了上来,急切地拥住徐应白那单薄的身躯,低头将额角靠在徐应白的肩膀上,仿佛要确认徐应白是真的存在。
抱得实在有点紧,徐应白忍不住轻微地挣扎了一下,付凌疑后知后觉地松了点力道,哑声说:“对不起……别动,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
徐应白顿了顿,没再动弹,他能感觉到付凌疑的胸膛震动着,心跳快到骇人。
他想问付凌疑为什么,为什么反应会这么激烈,为什么会这么害怕,为什么一眼就能认出这碎得四分五裂的石像是自己……
可当付凌疑抱住自己的时候,徐应白又问不出口了。
那大概是一段,徐应白想,付凌疑不愿意说出来的记忆吧。
思及此,徐应白叹了口气,温声道:“没事的,石像坏了,还可以修的。”
付凌疑的胸膛起伏得更厉害了,只是低声“嗯”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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