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珩定定地看了徐应白一会儿,低下头回答:“我明白了,老师。”
闻言徐应白安然浅笑,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而后他胸膛骤然起伏得厉害,抵着唇又咳嗽了好几声,好一阵才停下来。
好在这次总算没咳血。
不会吓着人。
魏珩紧张地看着徐应白。
“夜深了,”良久,徐应白终于开口,“殿下回吧。”
魏珩紧紧抓着那红绳,他将徐应白扶好躺下,向徐应白行了一礼,又替徐应白将烛火熄灭,一步三回头地出了营帐门。
大风拍打山野,月明星稀,鹧鸪声响,魏珩抬眼望向那一轮明月。
再有两个多时辰,就要天亮了。
第75章 送别
次日清晨, 大军集结。
李毅骑着高头大马立在军前,用布擦拭自己的长剑,付凌疑穿着兵士的衣服, 站在军队之中。
他并非什么高级的将领, 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得真的立功了,才能升职。
城门口一阵喧闹,叶永宁骑着马冲出来,而后利索地勒住了缰绳,生生把狂奔的骏马拉住了。
“李毅!”叶永宁把手上的金丝护甲豪迈地往李毅身上一扔, “我阿姐好不容易才弄来的, 给我拿好了!”
“嘶——哪有你这么乱扔的啊!”李毅手忙脚乱地把东西给接住,一边不满地大声嚷嚷, 一边警告地指指叶永宁的脑袋,叶永宁理直气壮地瞪回去, 冷哼了一声。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城门口就又来了人, 付凌疑赶紧看过去, 神色绷紧, 肉眼可见的紧张。
城门口马蹄声响, 掀起阵阵飞尘。付凌疑紧紧盯着城门口, 不敢错过一点。
出来的是几名眼熟的将领, 他们身后还藏着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似乎穿着一件白色的衣裳, 付凌疑目不转睛地看着, 手微微有些发汗,在看到那一抹白色时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哽在了胸口处。
紧接着,叶永仪的声音传过来:“你们两个人又吵起来了?”
刚才还在针锋相对的两个人顿时偃旗息鼓。
叶永宁白了李毅一眼,欢欢喜喜地找姐姐去了。
那穿着白衣的不是徐应白,而是叶永仪。
付凌疑喉结滚动,干痒的嗓子咽下一口唾沫,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继续希冀地看过去。
又是一阵马蹄声,穿着黑色衣裳的魏珩纵骑而来,很快就到了几名将领前面,他勒住缰绳,在马上抱拳,给李毅行了一礼。
城门处再没有动静,付凌疑心凉了半截,压抑不住的心慌颤然自脊骨往上爬。
徐应白怎么没来?
魏珩行完一礼,抬首沉静道:“老师身体抱恙,恐怕来不了了,因而本王代老师来为大军送行,还请将军见谅。”
付凌疑手指微微一颤,呼吸停了一瞬,他立刻想越众而出,可是动脚的一瞬就想起如今自己身在何处,军纪森严,没有上头的吩咐,哪里有走动的机会。
他生生止住自己的动作
另一边,李毅闻言眉毛一挑,转头看了一眼在人群中仍旧有些扎眼的付凌疑,嘴上道:“无妨,太尉身体不好,该多加休养才是。”
魏珩点点头,他在士兵堆里面扫了两眼,很快看见了紧抿着唇的付凌疑。
“本王想见见付凌疑,”魏珩道,“劳烦将军叫他出来一会儿。”
李毅啧了一声,转头向付凌疑道:“付凌疑,出列,殿下找你。”
说话的功夫,魏珩已经翻身下马,他走到付凌疑面前。
“付兄。”魏珩斟酌半晌,轻声叫道。
付凌疑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不定,嗓子喑哑:“你的老师呢?”
“老师病了。”
话音刚落,付凌疑焦躁不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他病了?!”
“怎么样?有没有危险!”
魏珩的眼皮飞快地合了一下,语气沉着而冷静:“不危险,老师说没事。”
付凌疑咬着牙,乌黑的眼眸颤动着。
“不要信他说没事,”付凌疑嗓音沙哑,“他惯会逞强硬扛,一定要找人给他把脉,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可以,找好的大夫,像陈岁那样,每日给他开方把脉,然后盯着他把药喝下去!”
魏珩愣了一下,陈岁是太医,为皇室所用,即便徐应白身居高位,也断没有日日给徐应白把脉的道理。况且在陈岁离开长安随皇室南渡之前,魏珩记得,他每七日才进一次徐府。
但魏珩并未深究,只是点了点头道:“我会的。”
而后他将藏在自己袖子中的红绳拿出来,递给付凌疑:“这是老师让我拿给你的。”
付凌疑一愣,下意识伸出了手。
“这是老师母亲留下来的,算是遗物,”魏珩把那红绳塞进付凌疑手里,“你好好拿着,别弄丢了。”
轻轻一根红绳仿佛重若千钧,付凌疑心脏狠狠一抽,手指倏然收紧,将那根普通的红绳收拢在手心。
那上面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很清淡的香气,仿佛刚从徐应白身上拿下来一样。
付凌疑觉得这根绳子烧手。
他飞快地,仿佛狼隐匿到手的猎物一样,将那根红绳塞到了贴近心口的地方。
他到底舍不得戴在手上。
马鞭鞭挞之声响起,李毅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过来:“聊好了吗?”
付凌疑低下头朝魏珩行了谢礼,迅速退回了军阵之中。
“众将听令!”李毅高喊道,“后阵转前阵!出发!”
数千人扭转身躯,背对城墙,尘土被士兵的脚步踩踏飞扬,李毅骑马至前阵,带着这些兵将赶赴下一个战场。
兵阵渐行渐远,魏珩与叶永宁一行骑着马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约摸过了一刻钟,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稚嫩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来,既着急又气喘吁吁。
“呀……怎么走的那么快。”
魏珩瞬间回了头,果不其然看见了谢静微。
还有谢静微身后,面色平静,面容却苍白的徐应白。
他最终还是来了,只是没有赶上。
魏珩下了马去扶徐应白,他有些想问徐应白为何还是来了,但是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谢静微扶着自己要掉不掉的道帽,灰扑扑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疼得掉金豆子一边委委屈屈地回头同徐应白道:“师父,没赶上。”
“没事,”徐应白安抚地揉了揉谢静微的脑袋,“大概天意如此吧。”
谢静微回身抱住徐应白的腰,蹭了徐应白一身灰。小孩子敏感得很,知道自家师父没能见到那人一面,还是有些难过的,干脆抱住自家师父的腰,装得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道:“师父,没事的,别难过,等打完仗就能再见啦。”
徐应白被逗得微微一笑,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轻轻“嗯”了一声。
等谢静微松开手,徐应白把他交给魏珩照顾,一个人上了城墙。
天光之下,黄沙漫野,草木枯黄卷折,肆意而来的塞外风吹开徐应白乌黑的发丝和他宽大的衣袍。
远处军队已经渐行渐远,一个个士兵变成密密麻麻的黑点,又组成大块的方阵。
徐应白不知道,也看不到付凌疑在哪一行,哪一列,他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目送这支军队走远,苍白细瘦的手指藏在袖袍中,指腹擦过袖中藏着的那把袖刀。
从这里出发,急行至到幽州,打下幽州城池,再从幽州南下至渭水,最少也要三个月的时间。
徐应白无波无澜地想,三个月……那他们还能再见吗?
也许不能了。
那么今天在城墙的这一眼,算不算得上是最后一面?
长风穿过群山,他们同在一片天地。
徐应白释然地笑了笑。
而眼前万千士兵身影映在眼底,总有一个人是付凌疑,那应当也算得上是见了最后一面了。
付凌疑紧紧地握着红绳,走在军队最后一列。
红日已经升起,云雾在光下溃散,铁甲被映得一片冷光,夹道的荒草被踩踏入泥,军队沉默着,坚定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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