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141)
“臣以为此事可行。”
一名官员出列,阐明幽州和徐州相邻,且射阳和盐渎相接,重划辖县未尝不可。
有人开头,立刻有人附议。
此事早做出决断,只能司马奕点头盖印,发下官文。
看清众人态度,司马奕懒洋洋的斜靠在御座前,开口道:“这样多麻烦,干脆把盐渎交给郗方回,让他派人管理不就完了。丰阳县公现为幽州刺使,本就不该继续掌管盐渎。”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
殿中都是聪明人,不用司马奕说也知道这样更加方便,但是事情不能这么办。
一来,盐渎如今的发展都是仰赖桓容,他岂会轻易放手;二来,郗方回同桓容素有联盟,更不会占这样的便宜。
最后,郗方回有意建造广陵城,巩固手中的地盘,双方私底下肯定有利益交换。如果朝廷自作聪明,百分百会吃力不讨好,两者一起得罪。
殿中寂静良久,有官员出列,道:“陛下,侨州、郡、县常有重划,此议为郗刺使所提,还请陛下斟酌。”
换句话说,郗愔势在必得,拦肯定拦不住。与其得罪人,不如顺水推舟答应下来。毕竟地方大佬之中,只有他一个能同桓温掰掰腕子。要是得罪了他,事情恐不好收拾。
司马奕又打了个哈欠,摆摆手。
“那就准奏。”
纠缠没有异议,能说出之前那句话,已经算是破天荒之举。
群臣应诺,随后又提出桓容上表。
“举荐桓祎为盐渎县令?”司马奕半躺在御座前,扫视殿中群臣,愈发显得醉意朦胧。
“准。”
几件事了,群臣再无上奏。
司马奕忽然坐正身体,提高声音,抛出一记惊雷,“前日太后同朕说社稷之重,朕想了两天,决定遵照太后之言,为社稷虑,立太子。”
什么?!
惊雷炸响,群臣愕然,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司马奕继续道:“朕有三子,诸位觉得哪个合适?”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失去言语。
司马奕身为天子,提出要立太子合情合理。
虽有传言三个皇子出身可疑,但传言终归是传言,没有确凿的证据,没人会当着天子的面驳斥,说你儿子不是亲生的,不能继承皇位。
不,有一个。
可惜人在姑孰,远水救不了近火。
此时此刻,朝堂文武不约而同,一起怀念桓大司马的专横跋扈,堪谓奇事。
气氛凝滞许久,才有朝臣起身,言立太子是大事,不能如此草率儿戏。需要细细考察皇子才德品行,方才能做出决断。
有人开了头,众人接连附议,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陛下春秋正盛,无需如此着急,此事可慢慢商议。
当然,话并非如此直白,意思却是一个意思。
司马奕争不过众人,没法继续坚持。面上涌现怒气,干脆一甩长袖,将文武丢在殿中,自顾自转身离开。
他不是真心想立太子,而是想要趁机试探一下,看看朝廷中还有没有愿意帮他之人。
结果让他无比失望。
没有,一个都没有。
走出殿外,看着天空聚集的乌云,司马奕踉跄两下,坐倒在殿门前。双手撑在身后,在惊雷声中哈哈大笑,疯狂之态超出以往。
“你们欺朕,联合起来欺朕!”
笑声中带着苍凉,司马奕转头看向殿门,忽视殿前卫因震惊而扭曲的表情,凝视从殿中走出的文武,再次疯狂大笑。
不让他的儿子做太子?
想要扶持司马曜那个婢生子?
好!
当真是好!
反正自己前路已定,何妨再闹得大些?桓温早有谋反之心,不妨成全他,禅位给他亲子,看看满朝上下会是什么反应!
一念至此,司马奕倏地站起身,挥开上前搀扶的宦者,一边大笑一边迈步离开。
天下已乱,何妨再乱一些?
他不痛快,旁人也是休想!
盐渎
桓容不知自己躺着也中枪,即将被拉进一场突来的权利斗争。
送出给秦璟的书信,他便埋头翻阅账册,询问石劭近期事务。知晓盐渎的县政和军务已经走上轨道,今年一季的税收超过去岁半载,忍不住笑意盈眸。
“盐场增招数回盐工,可惜没有熟手。短期之内,出盐量无法大幅增加。”
如果只是粗加工,那自然没有问题。
问题在于,盐渎目前主要出产“雪盐”,需要的工序比以往复杂。出于保密考虑,最重要的两道工序掌握在少数匠人手里,制盐的速度渐渐赶不上飞来的订单。
“仆闻雪盐在北地价高,在极南之地常有稀缺。”
石劭说完这几句,开始眼巴巴的瞅着桓容。意思很明显,明公,按照现在的价格出货,咱们吃亏啊!
“咳!”
桓容咳嗽一声,避开石劭的目光。
他知道这点,但最大的买主是秦氏坞堡,其次就是京口,再次是太原王氏。三方的契约都是提前定好,自己也从市盐中换取了其他利益,短期内不好提价。
再者说,只是赚得少,并非没有赚。
盐是百姓生活的必须品,将价格提得太高并不合适。
纵然融入这个乱世,桓容心中仍有底线。
赚钱可以,但不能违背良心。
秦璟和郗愔购盐是自用,即便出售也不会将价格提得更高,彼此之间早有默契。太原王氏有心提价,奈何桓容也在建康开了盐铺。如果价格相差太大,建康人不会轻易买账。
太原王氏的面子?
在这事上并不管用。
如此一来,建康的盐价略有波动,却并未超出合理范围。
“盐价不可再提。”桓容认真道。
“敬德,凡来盐渎市盐之人,需提前与之说明,如将雪盐市于寻常百姓,价格绝不可过高。一旦查出有人阳奉阴违,违背契约,绝不再与其市货。”
敢不守约,直接拉黑!
况且,盐利仅是基础,等他寻到甘蔗,想法制出蔗糖,那才是真正的暴利。不关乎国本,价格定得多高都随他意,想不赚钱都难。
“诺!”
石劭正色应诺,荀宥和钟琳交换眼色,愈发肯定自己的选择没错。
桓祎在一旁听了半晌,多数时间都在神游。等到桓容将账册看完,几乎要当场睡过去。
送走石劭三人,桓容转过头,好笑的看了一会,想要出声将他唤醒,又中途改变主意。眼珠子转了转,命婢仆端上新做的蜜糕,直接送到桓祎鼻子底下。
一、二、三……
桓容在心中默数,还没数到十,桓祎已经睁开双眼。
“阿弟?”桓祎看看蜜糕,又看看桓容,表情犹带困意。
桓容没忍住,将漆盘放到桓祎手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和古人相处久了,笑点竟不断降低。
需要反省。
“阿兄醒了?”擦掉笑出的眼泪,桓容道,“这是厨夫新制的蜜糕,里面加了腌制的桂花,阿兄尝尝合不合胃口。”
桓祎拿起一块送到嘴里,外层酥脆,里层绵软,蜂蜜融到糕里,竟比平日里用过的点心都好。
“阿兄觉得如何?”
桓祎鼓起一边腮帮,竖起一根大拇指。
这是他从桓容处学来,如今已能活学活用。
“阿兄喜欢就好。”桓容也夹起一块蜜糕,送到嘴边咬了一口。虽然甜,却没到齁人的程度,味道当真不错。
“我后日启程往幽州,仲仁留在盐渎辅助阿兄,敬德也会留到四月。”顿了顿,桓容低声道,“阿兄,为难你了。”
听到这番话,桓祎停下了动作。
“阿弟说这是什么话!”桓祎皱眉道,“我离建康本就是为阿弟。不能在身边保护,能帮忙也是好的!”
“阿兄,我保证,等到六月,至多七月,阿兄就能去幽州。”
“不用着急,稳妥为上。”桓祎摆摆手,道,“盐渎甚好,有新鲜的海鱼,我正好大饱口福。等到阿弟造出海船,我要乘船出海,为阿母找珊瑚,顺便去找海中大鱼!”
提到大鱼,桓祎两眼放光。
桓容忍不住又乐了,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好,我答应阿兄,一定造出能乘风破浪的海船,实现阿兄这个愿望。”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兄弟俩击掌,相视而笑。
谁都没有想过,这个决定将带来什么。更不会预料到,桓祎乘船下海,这个世界又会生出怎样的变化。
太和五年,四月初,选桓祎为盐渎县令的官文送达盐渎。
桓容了却一桩心事,准备启程赴任。
临行之前,再三叮嘱桓祎事事小心,遇到姑孰送来的信件需多提防,拿不定的主意的事,最好同荀宥和石劭商量。
“我知,阿弟放心。”桓祎用力点头。
“还有,阿兄的课业不能落下。”桓容正色道,“不能读写无妨,我将阿楠留下,让他每日为阿兄读书,阿兄记住即可。”
桓祎嘴里发苦,抓了抓后颈,撞上桓容认真的表情,终究只能点头。
小童阿楠用力拍着胸膛,信誓旦旦道:“郎君放心,仆一定日日为四郎君读书!”
桓容在会稽求学时,阿楠一直跟在身边,认得不少字。桓容随军北伐,石劭发现他机灵,有心加以教导,虽还不能独立记帐,但为桓祎读几卷书不成问题。
听闻此言,桓容满意颔首,桓祎嘴里更苦。
马车行出县衙,城中百姓夹道送行。
小娘子们挽袖而歌,犹带露珠的野花遍撒于地,说是香风引路亦不夸张。
“使君一路顺风!”
桓容推开车窗,又见到入城时向他扔花的小姑娘,心中觉得巧,不禁朝她挥了挥手。
此举引来人群中一阵骚动,女童附近的小娘子皆粉腮桃红,差点要联手拦住马车,不许桓容出城。
见状,桓容不得不走上车辕,顶着一脑袋鲜花,迎着陆续飞来的绢帕木钗,摆出潇洒姿态,吟一首卫风,恳请小娘子们让开道路。
祸是他自己闯的,成个花篮也要坚持下去!
车队出城之后,人群仍紧紧跟随,许久方才止步。
桓祎打马上前,看着坐在车厢里“摘花”的桓容,不禁道:“阿弟风姿非凡,我甚是羡慕。”
桓容转过头,神情略有不善。
如果说话的不是桓祎,他绝对放出人形兵器,就地取材,当场扎出一个“花篮”。
奈何说话是这位,到头来也只能想想罢了。
送到城外十里,桓祎停住脚步。
桓容在车内挥手,扬声道:“阿兄,保重!”
桓祎握住马鞭,大声道:“阿弟放心,莫要挂念我,一路顺风!”
一阵微风拂过,车队踏上官道,向西而行,距盐渎城越来越远。
桓祎驻足良久,等再也看不到车队的踪影,方才调转马头,对随行之人道:“回去吧。”
阿弟将盐渎交给他,他就要为阿弟守好。谁敢以为他愚笨好欺,想趁机抢占阿弟的心血,他必不与之干休!
桓容一行离开盐渎,过射阳、怀恩、富陵等县,入幽州临淮郡。
临淮郡始置于西汉,下辖高山、盱眙、堂邑等二十九县。王莽篡汉时改临平郡,东汉建立后改临淮国,其后国除并入东海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