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270)
众人的喊声越来越高。
杨安被扶起来,无法跪稳,干脆被按趴在一截木桩上。刽子手上前两步,双臂高举,长刀划过一道冷光。
手起刀落,咔嚓一声,人头滚落在地。
立刻有士卒上前,抓起人头放入木盒,送到桓容面前。
克制住胃中翻涌,桓容并未开口说话,仅是点了点头。待木盒封好,方才扬声道:“尸首挂上城头,三日后丢去城外喂狼!”
正值寒冬,时常雨雪不断。
尸身挂上城头,并不会过早腐烂。
此举是为震慑宵小,让邻近的氐人和吐谷浑人明白,桓使君的凶名不是平白得来,必要时,他可以比谁都狠!
众人情绪激动,连呼“桓使君万岁”,桓容坐在武车上,一路穿行城内,直往刺使府内行去。
晋兵接管城池,一边打扫战场、巡视城头,一边搜查各处,严防有残敌暗中躲藏。
文吏接手重录户籍,更为详细的为城内百姓造册,并将豪强、庶人以及胡汉分类,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十分清楚明白。
桓容抵达刺使府,本以为会看到杨安的家眷。万万没有想到,府内静悄悄,没有半点人声。命人入内查看,回报却是,杨安的家眷尽数被杀,一个不留。
因府门未被破坏,且人明显死去多时,动手的不可能是外人,有极大的可能是杨安自己。
“抬出去,葬了吧。”
桓容看一眼洞开的府内,顿时打消了进府的念头。
“搜查府内是否有密道,如遇到奴仆,当仔细询问。”
“诺!”
周延和魏起各率一队士卒,在府内展开搜寻。
桓容掉头赶往州治所,见过几名转投的州官,命其送上户籍、粮库和税收等相关记录,交由随行参军对照查阅。
“仇池、武都粮产不亚于汉中,因靠近吐谷浑,常有商队往来,税收着实不菲。”
“杨安盘踞此地多年,本可借优势发展,奈何秉性贪婪残酷,只知盘剥,不知育民,比起上任刺使,实在差得太远。”
氐秦立国二十余年,梁州刺使换了数任,杨安任职期不算最长,税收却是最重,盘剥也最为严酷。
不是前朝积累的底子,加上他之前的刺使实打实的干了几件实事,好歹有几分人望,此地早已民不聊生,饿殍千里。
将查阅簿册之事交代下去,桓容又转道前往军营。
因氐兵全部派去守城,整座大营空空荡荡,却是规整肃然,不见半点凌乱。
“将俘虏分开看押,查明如有重罪,严惩不贷。”
走进杨安处理军务之所,桓容坐在上首,下令召集军中文武,商议下一步该当如何。
仇池的仗打完,不代表难题就此解决。
事实上,一切刚刚开始,接下来,他要面对的不只是外部的敌人,还有来自建康的深坑暗算。
想要避开所有谋算,可能性实在太低。
最可行的办法,就是将一部分利益分出去,尽量多的拉拢临时盟友。不求对方为自己摇旗呐喊,至少肥肉吃到嘴里,不会转身就翻脸,帮着旁人一起给自己挖坑。
“战报需得尽快送往建康。”桓容扫视众人,目光落在贾秉身上,“劳烦秉之。”
“诺!”
“另外,仇池、武都皆下,定要派兵驻守,并上表朝廷,请选两地太守。”
寻常官员可从当地任命,太守一职至关重要,别说建康,桓容都不放心交给当地豪强。若非人手实在不够用,连主簿和主记室他都想亲选。
奈何条件不允许,思来想去,只能给江州和荆州送去书信,希望两位叔父能有好的人选。
分给外人的蛋糕终归有限,表面看着不错,实际只能是边角。
最核心的利益,必须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桓容已成靶子,不能再引更多侧目,干脆分给桓豁和桓冲,叔侄三人一起扛枪,建康士族和郗愔加起来,也要仔细掂量掂量。
“还有一事,梁州……”
桓容升帐,同麾下文武讨论即将面对的难题,远在梁州的杨亮和杨广父子接到从仇池送回的书信,经过一番商议,悄无声息的派人包围了吕延的藏身处,将他和密会的探子全部拿下。
同日,两名职吏被请入刺使府,再没有出来。
杨广走进府内暗室,看着一身狼狈的吕延,不禁讽笑道:“数日不见,吕兄一向可好?”
见杨广出现,吕延先是一喜,以为对方是要救自己出去。听到他的话,喜意顿散,心中生出不祥预感。
“郎君何意?”
“何意?”杨广上前半步,隔着木栏,直视吕延双眼,冷声道,“吕延,你小看了我,小看了弘农杨氏!”
“你以为我同桓敬道不和,就会改投氐人?”
“我乃杨氏子,生于汉家,必当死于汉土!王景略纵能窥破天机,却看不透人心!”
吕延满面震惊,猛扑向前,牢牢握紧木栏。
杨广半点不受影响,继续道:“我今日来见你,不过是让你做个明白鬼。中原战乱百年,胡族屠杀万千汉人,汉家风骨仍存!”
“如王景略之辈,纵有雄才大略,被称贤能,其投靠胡贼,我不屑与之为伍!”
说到这里,杨广话锋一转,“还要感谢吕兄提醒,家君严查州治所,该除的已经除掉。另外,有一人愿改投家君,知晓吕兄每隔数日就要向长安递送消息,愿代吕兄执笔。长安不会知晓吕兄失踪的消息,只会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话音落下,看够吕延扭曲的表情,杨广大笑着转身离去。
吕延滑坐在地,脸色变了几变,终至一片惨白。
第一百九十八章 神来之笔
宁康元年十二月,贾秉携桓容上表离开仇池,日夜兼程赶往建康。
隆冬时节,北地水道不畅,一行人自陆路南下,过梁州后改行水路,期间短暂停留荆州,同桓豁会面,随后穿行豫州,一路东行姑孰,将桓容的亲笔书信交给桓冲。
待桓豁桓冲的回信送往仇池,贾秉继续启程,赶在元月晦日前抵达建康。
彼时,杨安的头颅已送抵长安,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朝会之上,苻坚面沉似水,扫视明光殿中,目光如刀,一下下刮得人生疼。
满朝文武都低着头,无一人出声。
自去岁以来,氐秦霉运当头,边界战事不断,胜少败多。朝堂之上,德高望重的老臣接二连三死去,先是朔方侯,紧接着就是建宁列公,人心愈发不稳。
不等苻坚回过神来,太尉吕婆楼又突然病倒。
朔方侯年事已高,早晚有这一日;建宁列侯身染重病,也没能熬过隆冬;吕婆楼向来身体康健,之所以会突然倒下,实是接到长子的死讯,一时间禁受不住打击,这才一病不起。
思及此,苻坚不免有几分愧疚。
吕光死于秦璟之手,派他增援朔方的却是自己。
早在朝议之前,他心中已有出兵人选,吕氏父子赫然列在首位。
吕婆楼不能轻易出长安,吕光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他本以为,秦璟再是能征善战,八千人也足以应付。不求立即将他赶出朔方、五原一带,凭借优势兵力,就此形成拉锯总有可能。
万万没料到,秦璟竟会冒大雪行军,仗着熟悉地形的优势,埋伏在大营之外,趁机发动夜袭。
整整八千悍卒,不是死伤就是逃散,没跑的都成战俘,被秦璟押送回昌黎。
等到大火烧尽,得到消息的边将才派斥候前来往查看。
茫茫大雪中,大营所在之处一片狼藉。
烧焦的帐篷和飞散的碎屑散落遍地,中间还有倒伏的尸身,早辨认不出生前模样。
贪婪的狼群游弋在废墟间,空中盘旋着成群的乌鸦,沙哑的叫声穿透北风,使得人头皮发麻。
饶是屡经沙场、见惯生死,照样会被眼前一幕惊到。
斥候脸色煞白,腿肚子发抖,压根没有下马,急匆匆掉头返回。遭受火焚的营地被抛在身后,连同氐兵的骸骨一并被大雪掩埋。
待到来年雪化,一切的一切都会腐朽成碎渣,融入大地,再寻不到半点痕迹。
或许会留下几具烧焦的骸骨,向世人诉说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此战之后,朔方城外二十里几乎成为禁地,商队和游牧的部落途经此处,百分百都要绕路。实在绕不过去,也会远远扎营,小心的念几句“天神”“道祖”。
遇上胆子小的,夜半听到风声,被吓得瑟瑟发抖、走不动道都有可能。
随着商队往来,朔方和武都之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吕婆楼本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丧子之痛难以言说,又听到这些杂七杂八的议论,气怒交加之下,病情变得更重。
吕延南下未归,吕宝和吕德世衣不解带,日夜守在病榻前,小心的侍奉汤药。奈何吕婆楼病入沉疴,竟至药石罔效。
进出太尉府的医者都是战战兢兢,唯恐吕婆楼突然咽气,自己被愤怒的吕宝和吕德世乱刀砍死。
有心不来,国主又下了死命,实在没办法,只能备好遗书,提着脑袋出门。
吕婆楼的病一日重似一日,苻坚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糟糕。这个关头,仇池被下的消息传来,杨安的人头被送到长安,明光殿中气压低得吓人,无论文臣武将,都是低眉敛目,喘口粗气都会提心吊胆。
别看苻坚爱好邀名,连举旗造反的都能刀下留情。
这些都有一个前提,事情没严重到相当程度。
现如今,北边城池不稳,东边被秦策蚕食,西边什翼犍造反,又被视为孱弱的晋兵攻下两郡!
就算再没脑子,也该意识到情况严峻。何况苻坚不笨,自然知晓其中厉害。
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朝中群臣又是各自怀心思,本该挺身而出、为国主解忧的武将再次成了鹌鹑,苻坚气得想杀人。
不用等到秋后算账,直接抄起刀子,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统统砍死!
“陛下,”带病上朝的王猛站起身,出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臣有奏。”
事情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必须找出破局的办法。
桓容一日不离仇池,留在南地的吕延就没法鼓动杨氏父子痛下杀手。而桓容不死,桓氏就不会立即同建康翻脸。
建康不乱,氐秦要防备的敌人就多出一个,始终无法尽全力扑灭什翼犍建立在姑臧的政权,更不用提击退秦璟,从秦策手里抢回地盘。
一环套着一环,桓容成为最紧要的突破点。
非是此事太过重要,王猛也不会让吕延冒险留在梁州。
吕婆楼已经死了一个儿子,吕延再出差错,太尉府必当立即传出丧讯。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固守边城,以防贼兵。”
翻译过来,八千人都被一锅端,还是别想着往里添油,暂时放弃朔方和五原,严守其他边城。务求不让秦璟率领的骑兵踏入半步。
虽然话不好听,也会失去面子,好歹能保住边界的力量,不被秦氏一点点蚕食。
再者说,严寒时节,北地连降大雪,靠近草原的地界更是滴水成冰。这样寒冷的天气,骑兵出行都很困难,休说大举攻打城池,纯粹是找死。
秦璟能战不假,终归不能胜过老天。强行出兵的话,跟随他的胡骑必会心生不满,内讧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