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357)
看着这两位帅大叔,桓容不免心生好奇,开口问了几句。
谢安咳嗽两声,顾左右而言他,想要转开话题。
王彪之笑得更欢,兴致起来,抚须笑道:“官家想知安石旧事?不难。仆闻宫内藏有美酒,两坛,如何?”
桓容:“……”
用江左风流宰相的韵事讨价还价,标价仅仅是两坛酒,堪称“空前绝后”。甭管用词是否恰当,总之,这样的奇事,除魏晋之时,恐怕再难得一见。
桓容到底架不住好奇心,用两坛美酒换来数个八卦。
王彪之喝得高兴,不顾谢安在旁,直接买一送三。桓容听得张口结舌,复述给南康公主和李夫人,两人听罢,都是笑得花枝乱颤、不能自己。
袁峰和桓玄桓伟都听了一耳朵,后两者不觉如何,大概是年少还不晓事,前者则开始认真考虑,今后出门是否要乔装改扮,认真“防备”一下好友?
八卦终归是八卦,谢安大度不以为意,一笑且过。桓容觉得过意不去,派人送去数坛美酒,权当是“赔罪”。
谢安收到赔礼,邀王彪之过府共饮,并笑言;“官家慷慨,些许旧事能得如此美酒,实为畅怀!”
言下之意,叔虎记性好,无妨多八卦几回。说不定陛下高兴,会多送几坛美酒,你好我好大家好啊!
他的旧事八卦完,还有王羲之等人,不愁没有谈资。
所谓贫道既然掉坑,道友岂能独善其身。
自此,由谢安和王彪之带头,建康掀起一股八卦风潮。忆往昔旧事,感慨有之,失笑有之,怀念亦有之。
如果书圣泉下有知,知晓今时今日,未知会作何感想。
借此事,桓容彻底体会一把魏晋风流,亲眼见识到当代名士是何等的潇洒不羁。
惊讶之余又不免感叹,独特的时代背景,方能催生如此风流人物。再过百年,眼前种种都将化为云烟,便是自己,怕也会沉入历史长河,痕迹仅存于几张纸页。
偶尔有船只经过,船桨荡开层层水波,模糊的歌声传来,未知是秦风还是魏风。亦或仅是清幽的调子,随着河水一波波荡漾开,伴着历史一同沉淀,融入寂静的长卷。
大雨持续不停,袁峰伫立在栏杆旁许久,终于转过身,看向乔装出宫的桓容,低声道:“阿兄,连续多场大雨,怕是会有水患。”
桓容点点头,见桓玄和桓伟一人抓着一个胡饼,搭配热汤吃得正欢,不自觉放缓表情,伸手揩去桓玄嘴边的一点饼渣。
“朝中陆续派遣官员,各州已接到消息。府库多数充足并有赈济银,天灾将至,人力不能阻挡,只能尽力救助百姓,将损失减到最小。”
即便是在后世,天灾也非人力能够阻挡。
桓容唯一能做的,就是集合朝中和地方力量,尽全力做好安排。
三吴之地最险,那里是吴姓的大本营,不用桓容多说,吴姓士族已慷慨解囊。
今时不同往日,桓容的施政纲领同晋室截然不同。
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能看清事实,旁人又何尝不能。
对士族来说,拿出的金银粮谷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有其为标杆,朝廷政令自能顺利下达,畅通无阻。在各地为官之人不会扫自家面子,必定会全力而为。
桓容登基以来的第一场天灾,考验的不只是天子,更是辅佐国运的士族高门。
“阿兄,下月书院放假,先生要带西院学子往扬州,我想随行。”袁峰开口道。
“可。”桓容早料到袁峰会有此意,笑道,“多带些人,沿途听先生吩咐,不可擅离部曲,更不能随意行动。记得,所见所闻俱要记录,有何想法亦可记下,回来之后我会查阅。”
“诺!”
桓容正要再说,突然感到衣袖被拉了两下。
“阿兄,我也想去。”桓伟吃完胡饼,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桓容。
桓玄思考略慢,桓伟出声许久,才接着道:“阿兄,我也想去。”
桓容笑着摇头,道:“不可。阿峰是去学习,你们还小,等元服之后才可离京。”
“诺。”
桓伟和桓玄低下头,都有些失望。
元服后才能离京,和四兄出海更没有指望。
兄弟俩互看一眼,就此下定决心,等到元服之后,一定要离开京城,走遍华夏山川,和兄长一样扬帆出海!
两个小家伙意志坚定,也照着这个方向不断努力。
等到桓容回过神来,想在兄弟和侄子中找出个继承人,猛然间发现,一个个都在往外跑,不是陆地就是海上,一年到头不着家,想抓都抓不到。
别说是他,王谢士族都遇上同样的问题。
情况越演越烈,到最后,士族家主逮不住自家郎君,干脆齐聚太极殿,静坐以示威,沉默以抗议,目光利如寒霜,足可杀人。
就差捶胸顿足,咆哮大殿:皇族子弟带头往外跑,引得各姓郎君不回家,竟然管都不管,原来你是这样的官家!
桓容以袖掩面,无语望天。
诸位找不到自家郎君,还能太极殿示威,他找不到继承人,又该去找谁抗议?
情况发展至今,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大灾
大灾如期而至。
从七月至八月,南地连降大雨, 陆续有数个郡县遭遇水灾。
当地治所不敢延误, 送信的快马日夜兼程, 驰往建康飞报。
朝会刚刚结束,台城的鼓声骤然又起。
群臣闻召, 知晓事情紧急,顾不得还家,忙令健仆调转方向, 迅速向台城飞驰而去。
文武齐聚太极殿, 桓容高坐御座, 神情凝重。宦者扬起声音,灾报宣于朝堂, 一字不漏。
尾音落下, 殿中气氛更显凝重。灾情比预料更为严重, 似黑云压城, 沉甸甸压在众人心头。
桓容扫视群臣,向身侧宦者示意。
宦者应诺, 上前两步, 宣读刚刚拟定的诏书。这份诏书是临时草拟, 未过三省, 内容究竟如何, 连谢安和王彪之都未知端地。
宦者宣读时,太极殿内一片寂静。除了略显尖锐的嗓子,不闻半点声息。
“令各州治所全力救灾, 开府库济民,不得延误。”
“救灾不力者,事后问罪。轻者降品留用,重者免官,有爵者黜免。”
“瞒报灾情、驱逐灾民者,黜官,有爵者除。”
“贪墨赈灾银粮者,杀无赦!”
“啸聚山林、截赈济钱粮者,杀!”
“阻碍救灾者,杀!”
“劫掠杀害灾民者,罪重不赦,家人连坐!”
诏令宣读完毕,似惊雷劈落,太极殿内久久无声。
满朝文武都没想到,天子会下这样的诏令。
连坐?
就在众人迟疑不定时,谢安突然起身,手持笏板,扬声道:“陛下英明!”
谢安身为士族家主,此时出声,代表着陈郡谢氏的态度。
凡在朝的谢氏郎君以及族中姻亲,都不会故意和他唱反调。哪怕对“连坐”持有疑问,也不会贸然出声。
王彪之沉吟片刻,继谢安之后出声,赞同天子旨意。
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先后表态,太原王氏也没迟疑多久,很快出声附和。
王坦之去世,琅琊王氏复起,太原王氏在朝中的势力略有削减。但根基仍在,于旁人来说,依旧是尊庞然大物,一举一动都可左右政局。
王谢高门先后表态,支持天子决定。
郗愔位在百官之首,抬头望向御座,仅能看到桓容紧绷的下颌,始终看不清被旒珠遮挡的双眼。
继三家之后,以周处为首的吴姓陆续出声,表明支持天子。王蕴等朝官分成两派,有的出声附和,有的始终沉默。
但是,无一例外,始终无人出声反对。
此时此刻,满朝文武都屏气凝神,目光齐聚在郗愔身上。
他们很想知道,对于天子这个决定,郗愔究竟会做何表示。尤其是没出声的朝官,更希望借此来寻找机会,看看下一步究竟该怎么走。
太极殿中再次陷入寂静,近乎落针可闻。
郗愔始终不出声,表情中看不出半点端倪,不下数人绷紧了神经。
唯独谢安神情安然,好整以暇的看着笏板背面,时而提笔写上几个字,似乎感觉不到紧张气氛。
众人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郗愔终于开口,一锤定音。
“陛下圣明,臣附此议!”
紧张的气氛登时一扫而空,众人神情百态,欣慰有之、诧异有之、茫然亦有之。谢安扫过众人,嘴角微微勾起,眼前这一切,早在他预料之中。
郗方回何许人也?
如在大事上不分轻重,岂非看轻了他,更看低高平郗氏满门!没有此等眼光,如何能掌控北府军、镇守建康门户多年?
桓容向郗愔颔首。
即便知道郗愔的性格,明白他在大事上绝对拎得清,不会突然脑抽犯糊涂,但在某时某刻,桓容依旧屏住呼吸,和殿中文武一样,心提到嗓子眼,本能的生出几分不确定。
毕竟“连坐”非同小可,以当下风气,在圣旨中写明确有几分不妥。
然而,非常时行非常法。
灾情如火,各地急报送到,不说十万火急也不差多少。这个关头,不以重罚警之,震慑宵小,一旦口子打开,轻易无法合拢,造成的后果无法估量。
与其事后补救,莫如提前扎好口子。
人言亡羊补牢未为晚也,但有机会减小损失,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
钢刀悬在头顶,还是硬要往死路上走,属于砸都砸不醒,正好用来杀鸡儆猴,以血的教训警醒后来人,谁敢把圣旨不当回事,无异于拿性命做赌,而且是个必输的赌局,脑袋早晚搬家!
朝中大佬先后表态,朝议的基调就此定下。哪怕另有心思,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露出痕迹。
无需等到朝议结束,圣旨当殿抄录制成官文,交殿前卫送出,当日即飞送各州郡县。
一同送出的还有赈济银粮。
因情况紧迫,建康高门连夜开库房,命家人清点钱粮运出城外。少者五六车,多者二三十车。合成一条长龙,数量可谓惊人。
为保证稻谷不湿,桓容特许众人至工坊领武车,由文吏记录签字,事后归还。
大批的粮草运出建康,由高门健仆和甲士一同护卫。
百姓闻讯,多冒雨夹道,目送队伍出城。
坊市中的食铺一个没落,连夜备好蒸饼馒头,如数堆成小山,有的还冒着热气,请甲士一同带走。
“上天不怜,频降灾祸。然世有英主,苍生终有活路。”
圣旨下至各州,见到“连坐”两字,上自刺使郡守下至乡间散吏,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自主的头皮发麻。
江州和荆州都有郡县遇灾,桓豁的动作最快,治所官员不够用,干脆将几个儿子都派了出去。
这个时候,儿子多的好处充分彰显。
桓石虔领兵在外,桓石秀和桓石民一个在汉中一个在秦州,桓石生和桓石绥最为年长,肩负起重任,带着几个兄弟冒雨巡堤,日夜轮换。
为防生出变故,桓豁亲自监督开府库,严令浓粥插筷不倒,方能分于灾民。
朝廷赈济粮送到,桓石生得报,知晓有流民藏于城外,聚众为匪,恐意图不轨。
请示过桓豁,将守堤之事交托兄弟,亲率家将部曲前往剿匪。一战而下,杀死匪首,抓获匪徒百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