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367)
据商队绘制的舆图,以及商人口述的经历,桓容十分怀疑,他们曾接触过罗马帝国的商人。
只是语言不通,商人的叙说又有几分模糊,对这些发瞳异色的外邦人,多以“类猿”替代,桓容想进一步确认,实在有几分困难。
按照历史进程,再过十几年,罗马帝国就将分裂,东罗马帝国延续超过千年,曾一度辉煌,唐朝史书有明确记载。
衡量对比之后,桓容认为,现在和对方接触没有太大好处。不如暂且放下,等到统一中原后再说。
元日宫宴之后,元月里还有三个重要节日,即为初七人日,正月十五以及正月晦日。
人日食七菜羹、登高赏景;十五祠门祭户,江南之地多以膏粥祭蚕圣,至于元宵灯会,那是南北朝以后的规矩。
元月最后一日,是为除晦、消灾解厄之日。
无论士族还是庶人,都依照古时规矩,结伴至水边泛舟宴饮、漂洗衣裙,祈求消除灾厄,来年鸿运。
整个正月里,南康公主和李夫人都不得闲,一要设宴招待士族女眷,二要留意姑孰和长安的消息。
早在褚太后时期,南康公主就多次参与宫宴安排,如今有李夫人帮忙,愈发驾轻就熟。司马道福和王法慧结伴入宫,遇到南康公主和李夫人不得闲暇,主动帮了不少忙。
说来也奇怪,王法慧同司马曜仳离之后,竟同司马道福结好,互相引为密友,视为知己,常结伴外出。
司马道福在府内养面首不是秘密,王法慧同她交好,王氏族中意见很是不小。忧心族中名声,甚至有族老寻上王蕴,指责其教女不严。
几次三番,王蕴实在顶不住,只能请夫人刘氏同女儿商量,让她收敛一些。
“好名声?”王法慧冷冷一笑,“阿母说的好名声究竟是指什么?是我还是族中?”
刘夫人被问得无言。
“族中所谓的好名声,就是该一根绳子吊死,要么做个女观,再不然,落发做个比丘尼?既撇开同司马氏的关系,又成全了他们的名声?”
“阿女……”想到女儿的遭遇,刘夫人也是心酸。
“阿母尽可告知阿父,无需理会短视人之言。”
“自今上登位,遗晋宗室皆降品,有的甚至除爵。唯太后殿下和新安郡公主不变,其中岂无关窍!”
“太后是官家生母,自然尊荣。新安郡公主同官家兄长仳离,仍得太后庇护,其间种种,明眼人都该看得清楚明白!”
“郡公主是养面首,那又如何?”
说话时,王法慧脊背挺直,表情中带着嘲讽,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同初嫁司马曜时判若两人。
“官家乃是不世出的英主,太后也不糊涂。如果阿父想更进一步,最好丢开那些蠢人,也莫要理会庸人短视之言。”
刘氏沉吟半晌,眉心紧蹙,似想出言劝说,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再则,阿兄和阿弟既有意思选官,何妨往边州试上一试。”
“阿女?”
“阿母以为,我随新安郡公主出入台城,仅是同太后说话解闷?”王法慧肃然表情,郑重道,“如果大君肯听我言,阿兄和阿弟绝不能留在都城。”
“为何?”刘氏不解。
“官家有大志向,岂会囿于江南之地,早晚要扫平长安,统一天下。”王法慧沉声道。
“太后元月设宫宴,即是向各家女眷透出消息。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太原王氏、高平郗氏乃至几家吴姓早闻风而动。”
“之前官家巡狩,伴驾郎君皆出仕地方,今后必会大有作为。”
“阿兄和阿弟未能抓住先机,已是错过一回。如今机会又至,大君不想着抓住,反而计较些无关紧要之事,被族中人牵着鼻子走,岂非是笑话!”
刘氏满脸惊讶,万万没有想到,能从女儿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
“阿母,孩儿总要长大。”王法慧叹息一声,“女儿曾为遗晋皇后,哪怕只有几天,也是父兄更进一步的阻碍。”
“阿女……”
“我知阿母有意让我再嫁,可世上事哪有这么简单?凡门当户对之家绝不会轻易点头。假使肯结亲,怕也是另有所图。”
“与其憋屈后半生,让阿母担忧,女儿宁愿任性这一回。”
“世人会指女儿无德,自不会多言女儿曾入晋室。司马曜顾及自身,更不愿同我再有牵扯。今后大君和兄长在朝,固然会有些艰难,却比‘晋室姻亲’好上许多。”
“只要阿兄和阿弟愿意,尽早出仕边州,日后总能有一番作为。”
刘氏被说服了,抱着女儿哭过一场。见到王蕴,一字不漏的复述女儿之言。
王蕴叹息良久,当日便召两子详谈。
未过半月,王氏兄弟经大中正品评,获天子亲问,先后出仕边州。一人往汉中为官,一人奔赴西域。
临行之前,兄弟俩拜别父母,分别同王法慧叙话。
王爽性情直率,担忧阿姊被人欺负,直接找上族中讥笑王法慧之人,以比武为名,狠狠将对方收拾一顿。
族人找上王蕴,非但没寻回公道,反而被明嘲暗讽,直接轰出府门。
经过此事,王蕴彻底和族中两家撕破脸。偏偏族老没有指责,而是态度转变,反将告状之人押入祠堂,以祖训狠狠训斥一番。
得知事情始末,王法慧没忍住笑出声音,笑过之后,泪水滑落脸颊,最终扑在榻上,狠狠的哭过一回。
太元五年,三月
王氏兄弟出仕边州,王蕴升任尚书仆射。
四月,进贡使臣陆续离京,走的时候,各个不空手,拉车的马和骆驼都显得吃力。
送走最后一批使臣,桓容以为能暂时松口气。哪里想到,没松快两日,又有一支队伍进京。来者打的是乌孙旗号,半数却是杂胡和汉人。
知晓队伍中有谁,桓容更是吃了一惊。
虽然只有几面,他也不会认错。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秦璟的六弟,本该驻守彭城的秦玦!
第二百七十八章 来意
乌孙人首次抵达建康,见识到高墙深池, 建筑物鳞次栉比, 街道上人流穿梭, 一派热闹景象,无不感叹建康繁华。
左顾右盼之下, 眼睛几乎不够用。走出一段距离,因为没看路,差点被脚下的青石绊倒, 踉跄几下方才站稳。
这样的情形, 建康百姓早已经见怪不怪。
几名身着短袍的少年结伴而行, 人人都背着一只竹箱,从后看去, 几乎遮住半个身体。
少年们很是兴奋, 一边走一边谈笑, 隐约能听到“公输”“农具”“作业”“成具”之类的言辞。
另有稍小些的孩童跟在兄长身后, 一样的制式短袍,腰间缠着布带。没有背着木箱, 仅手中抓住两枚竹简。
看到这些少年和孩童, 路旁行人皆面露微笑。
无论汉人胡人, 凡是认识的, 都开口打着招呼。
“三郎君, 今日背着竹箱,可是农具已经制成?”一名面色黝黑、壮实犹如小山的男子问道。
“还要先生看过。”少年被唤住,并不恼, 转身向男子行礼,笑道,“日前先生布置课业,做农具的木料多亏叔父,小子谢叔父。”
“这话见外。”男子连忙摆手,脸膛有些泛红,“学院中做出的农具,哪个不是好的?这次三郎君做出来的,我可是先定下,莫要给了旁人。”
“叔父尽管放心。”少年点头。
又说了几句话,少年同男子告辞,转身追上同伴。临走被男子拉住塞了两个馒头,推辞不过,只能开口道谢。
追上队伍后,少年将馒头掰开,分给几个年幼的孩童。
“方叔父给的,吃吧。回头要记得谢叔父。”
“诺。”
孩童们接过馒头,没有在路上吃,而是用布帕仔细包好,先放在怀里,等到学院之后,趁着课间休息时再用。
少年和孩童们走远,秦玦唤来一名部曲,道:“且去打听一番。”
部曲领命,刻意慢下脚步,落在队伍之后。等到队伍过去,眨眼间混入人群,开始寻人打听,这些少年孩童究竟是怎么回事。
“郎君是外地来的?”一名扛着新农具的老翁道。
“确是。”部曲祖籍西河,却能说一口地道的吴地官话,三言两语就打消老翁的怀疑,开始为他解惑。
“这是学院里的规矩。”老翁正等着市货的家人,闲在路边无聊,遇部曲询问,就此打开了话匣子。
“学院规矩?”部曲诧异。
“正是。”老翁点点头,道,“官家英明,着范公和桓公在各地开办书院,不只招收高门豪强子弟,庶人亦可入学。”
“学中分为两院,东院多为士族郎君,教授经义典章,学习兵法韬略;西院都是庶人子弟,念书识字之外,可学得各种手艺,木工就是其一。”
“凡入学两年,天分不差的,都能做出几样简单的农具。经书院许可,皆可在坊市中市卖。价格比工坊所制略低,总能填补家用。”
“等到出师之后,可是各家工坊和商铺都抢着雇工。”
老翁越说越起劲。
“不瞒郎君,我有两个孙子,明年都到年龄,可参加入学考评。方才过去的孩童中,凡是手中拿着竹简的,都是不久前才通过考试,今日正式入书院学习。”
“我观其中似有胡人?”部曲问道。
“郎君是说那两个羌人?”老翁笑了笑,道,“自前岁起,书院许胡族子弟参加考试。但有限制,白籍不成,需得入黄籍,并在城中有产业。要么就是父兄投身军中,曾立下过战功。”
部曲暗暗记下,又问了几句。
老翁知无不言,双方相谈甚欢。
不久,老翁家人从坊市归来,或挑或背,竹筐装满,各个都没有空手。见到老翁同人在路边说话,不免有些诧异。
“是外地来的郎君,见着书院的学童,好奇问了我几句。”老翁笑着解释。
见到来人,部曲心知无法继续问下去,当下抱拳告辞,很快混入人群不见踪影。
待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一名汉子放下扁担,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对老翁道:“阿父,这人膀大腰圆,个头又高,明显是个北地人。说一口吴地官话,又不像是商人,很是不对劲。”
“我晓得。”老翁弯腰翻开竹筐,看到里面的谷麦熏肉,问过价钱,满意的点点头,“我瞧见这人进城。”
“阿父瞧见了?”汉子诧异。
“对,跟着方才过去的胡人。我知道他是在打听消息,不过不要紧,之前里长说过,遇人打听书院,这些尽可以说。等到回去之后,往里长处告诉一声即可。”
汉子打消疑虑,不再多问。
老翁又打开另一只竹筐,看到海盐和菜种铺在上层,正想放下盖子,忽然觉得有异,向下翻,看到里面藏着的粗布,不免对长子皱眉,道,“不是让你买盐,买这些布作甚?”
汉子脸红了,搓搓大手,低声解释道:“阿父,那个……杏儿……”
“没出息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