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390)
意识到情况不妙,秦策突然道:“细君,你和道云走吧。”
“陛下?”刘皇后愕然。
被唤闺名的刘淑妃同样感到惊讶。
“我怕是走不到宫外。”秦策脸色发白,口中喘着粗气,示意两人不要说话,“你们走,你们快些离开,告诉阿峥几个,是我一念之差,方才走到今日。是我错了。”
“陛下……夫主……”
“不要耽搁,去吧。”秦策笑了,斑白的发色,遍布沟壑的脸,形容苍老,双眸却愈发清明,“我留在这里,还能为你们挡上一刻。若是带上我,咱们谁都走不了。”
“诺。”
刘皇后和刘淑妃知晓轻重,明白不是迟疑的时候,紧咬红唇,向秦策福身。
赵氏和冯氏却留下了。
“妾在此处,总能抵挡一二。”赵氏道。
感受到头顶震动,冯氏将火把交给刘淑妃,示意刘氏姊妹快走,口中道:“能侍奉皇后殿下,妾平生无憾。就如张阿姊,妾的一切都是殿下给的,甘愿为殿下做这一切。”
“若是妾死在叛贼手里,妾相信殿下必会将动手之人千刀万剐。”
“殿下快走!”
说话间,冯氏用力将刘皇后和刘淑妃推进拐角,旋即转身,抽出腰间匕首,仔细听着上方的动静,迅速同赵氏对视一眼,道:“来了!”
话音刚落,头顶的石板骤然掀开,光芒大亮。
叛军发现密道,看到密道中的三人,立刻高声道:“幢主,在这里!”
夏侯端快步走来,见到靠着墙壁、一阵阵喘着粗气的秦策,又见有两名宫裙女子守候,便以为是皇后和淑妃,当即命人将他们拉上来。
不料想,叛军刚刚下到密道,就被女子所伤。不提防被刺中要害,想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
冯氏和赵氏选的位置十分巧妙,既能护住秦策,又能让叛军失去人数优势。眨眼间,已有三名叛军倒地,两人的手臂和腰间也已带伤。
若非夏侯端错以为她们是刘氏姊妹,严令不许下杀手,两人怕是撑不到此刻。
奈何两人的气力终究不如叛军,之前能够得手,也是仗着后者不防,如今体力渐失,凭着一口气实在支撑不了多久。
“停下吧。”
秦策突然开口,声音略有些沙哑,却不似久病将死之人。
在他脚下,一只玉瓶静静躺着,瓶内的丸药不存一粒。
叛军不知端的,未发现情况不对。冯氏和赵氏心中大骇,秦策暗向两人摇头,支撑着墙壁站起身,对夏侯端道:“夏侯鹏在何处?朕要见他。”
三人走出密道,视线变得清晰。夏侯鹏终于发现,站在秦策身边的根本不是刘氏姊妹。
“皇后淑妃在何处?”
“夏侯端。”秦策声音未见提高,几字出口,却让夏侯端莫名的感到压力,“朕要见夏侯鹏,你没听到?前方带路!”
夏侯端咬咬牙,命人下密道追踪,自己带着秦策前往城头。
目及冯氏和赵氏,眼底闪过一抹阴狠,不顾秦策在旁,举刀划破两人脸颊。
“皇后淑妃找不到,你们就替她们做人羹!”
“大胆!”秦策怒喝。
夏侯端豁出去,再不惧秦策压力,下令道:“带走!”
城头上,骂战依旧在持续,双方你来我往,怒气不断飙升。
夏侯端赶回,向夏侯鹏禀报宫中始末,并将秦策带到跟前。见其虎目扫视,有叛军生出怯意,顿时恶意丛生,用力踹在他的膝盖。
骨裂声起,昔日的北地霸主,踉跄着跌倒在叛贼脚下。
“秦伯勉,”夏侯鹏俯视秦策,全无往日恭敬,仿佛在看一只蝼蚁,“如你从我之言,尚能保得一命。如若不然,今日城头之上,就是你命陨之地!”
秦策没有发怒,撑起伤腿,勉强从地上站起。不等立稳,又被夏侯端踹在膝后。
四周寂静无声,秦策踉跄一步,却没有如之前般跌倒。
夏侯端表情狰狞,欲要再踹,被夏侯硕拦住,沉声道:“不可。”
经夏侯硕提点,夏侯端环顾四周,猛然间发现,城头之人看他的目光很是奇怪,厌恶有之、不忿有之,轻蔑有之,唯独没有赞同和敬佩。
“你要朕做什么?”
“明言秦璟暗通桓汉,私结胡贼,十恶不赦,令其自裁。三殿下五殿下不知不罪,速速退兵。”
秦策看着夏侯鹏,数息之后,忽然哈哈大笑。
“夏侯鹏啊夏侯鹏,朕今日来见你,果真没有见错。”
夏侯鹏凝视秦策,眉心紧皱。
秦策转向城墙,被叛军拦住,转头轻蔑道:“不是让朕说话?拦在这里,朕怎么说?让开!”
不等夏侯鹏出声,守军为其威严所慑,主动让开道路。
“不行,不能让他过去!”王皮突然出声。
可惜为时已晚。
秦策凭着最后一股力气,猛然跃上城墙,迎风而立,高声道:“夏侯鹏起兵反叛,王皮、周飏从贼,矫诏污蔑皇子,张司徒不甘从贼,业已身陨。”
“拉他下来!”王皮和周飏齐声道。
“朕乃一国之君,征战天下数十载,死在朕手里的贼寇不知凡几。尔等乱臣贼子,鬼蜮小人,谁敢上前?!”
秦策手中没有任何兵器,四周的叛军却如被施了定身咒,任凭王皮和周飏跳脚,始终无一人上前。
“朕今口谕,攻下长安,诛杀首恶,夷夏侯、王、周三族!”
“朕刚愎自用,不辨忠坚,为君数载,未能安国抚民,更招致今日灾祸。”
“秦伯勉今日以命祭天,望上天垂怜,尽诛乱贼,佑我中原百姓,保我汉家河山!”
话音落下,秦策纵身一跃,如陨落的大鹏,重重摔在城下。
城头一片寂静,城下怒声再起。
冯氏和赵氏趁人不备,挣脱开叛军,先后跃下城墙,追随秦策而去。
目睹这一幕,长安百姓尽是哀声。
秦璟、秦玒和秦玓双目染血,同时下令攻城。
“反叛贼子不留一人!”
第二百九十八章 伏诛一
长安城高池深,乃汉时首都, 屡次遭遇战火, 城墙几度重修, 可谓易守难攻。
秦策登基建制后,秦玚主持坊市修建, 期间不忘加固城墙,挖深拓宽护城河,在墙后修建箭楼, 方便布置兵力, 以防外敌来犯。
现如今, 长安为叛贼窃踞,秦氏兄弟指挥大军攻城, 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增高的城墙, 以及深过两米的护城河。
呜——
苍凉的号角声中, 步卒扛起云梯, 推动攻城锤,如潮水般涌向城下。
从城头俯瞰, 满目尽是进攻的将士, 密密麻麻, 仿如蚁群, 令人不由得胆寒。
待攻城锤和云梯进入射程, 夏侯鹏当即下令放箭。
城头响起鼓声,士卒拉紧弓弦,紧张的盯着城下, 脸色发白,持弓的手都在隐隐颤抖。
王皮扫视四周,走到夏侯鹏身边低语几声。
“将军,大敌当前,士气万不可堕。如若不然,城破就在眼前。”
不用王皮提醒,夏侯鹏也知道这个道理。
“王侍郎有何良策?”
王皮微微一笑,道:“事情不难,只需令人重复秦伯勉死前所言,让军中上下明白,一旦城破,城外大军攻入,以秦璟等人的性格行事,从将军起兵之人,一个都活不了,家人亦不可免。”
夏侯鹏点点头,认为此计可行。
“另外,可令人传言,皇后淑妃已在宫内自尽。”
“什么?”夏侯鹏盯着王皮,沉声道,“此乃何意?”
“吕氏、杨氏皆因谋害皇后被屠尽全族。”王皮不慌不忙,一字一句道,“如皇后淑妃尽死,城中人会是什么下场,不用明说,众人也会有所猜测。因为恐惧,必会拼死守城。”
看着王皮,夏侯鹏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征战沙场多年,生死间走过几回,他相信自己对危险的直觉。可他又本能的产生怀疑,事到如今,王皮和自己坐在一条船上,如果谋算自己,他能得到什么?
出城投降?
秦璟会因此放他一条生路?
根本不可能!
夏侯鹏疑心渐起,神情渐渐变得不对。
王皮任由他上下打量,表情始终平淡,看不出半点端倪。
周飏一言不发,默默注视两人,片刻后移开目光,看着越来越近的大军,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大错特错。
和王皮一起鼓动夏侯氏造反,自以为能得从龙之功,带领家族更进一步。殊不知,一念之差,将周氏全族推上死路。
“将军,事不宜迟,不可再多犹豫。”王皮语气坚决。
夏侯鹏终究相信自己的直觉,没有采纳王皮的全部建议,仅设法鼓舞士气,并未让人传播皇后淑妃已死的流言。
见状,王皮暗道可惜。没有继续坚持,转而请命,愿带私兵健仆增援东门。
秦氏兄弟分三面进攻,北门和东门的压力最大。
西门和南门的压力稍轻,却要提防桓汉趁机发兵,坐收渔翁之利。
故而,夏侯鹏清点兵力,凡是能够守城的,无论甲士私兵,包括府内健仆,一概召至城头,同进攻的大军鏖战。
“放箭!”
攻城锤和云梯上架有挡板,箭矢劲道不足,根本无法穿透。
士卒依靠挡板和盾牌掩护,顶着密集的箭雨,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护城河前。
河深超过两米,不会水的跳下去,立刻会没过头顶。河面宽度超过三个武车车身,没有人在河中支应,根本无法假设木桥。
要想继续前进,必须冒险!
冲在最前的跳荡兵掀开盾牌,一跃跳入河内。
三月天,河中尚有薄冰未化,却禁不住人力踩踏,近乎一脚就被踩碎。蛛网状的裂痕蔓延开去,迅速布满整个河面。
“抬云梯!”
浸在冰冷的河水中,跳荡兵大声嘶吼。
因河底布有木刺,许多人的小腿被划破,鲜红的血丝浮上水面,伤口很快麻木。
“快架云梯!”
箭雨集中落下,对准河中的跳荡兵。
水中的汉子无惧生死,始终无一人退后躲闪。合力扛起云梯一端,迅速游向对岸,砰地一声放下,抹一把脸上的河水,高声道:“挡板!”
木板一张张嵌入云梯,一座简易的木桥瞬间架设完毕。
跳荡兵没有着急上岸,而是浮在水中,用肩膀扛着木桥,维持桥身稳固。
“过桥!”
这样的桥无法支撑攻城锤,只能容扛着云梯的步卒通过。
众人冲过桥面,没有喊杀声,也没有嘶吼,只有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一下接着一下,砸在河中人的肩头。
“放箭,放火箭,不能让他们过来!”
见到城下一幕,夏侯硕瞳孔急缩,高声叱喝。包着油布的火箭成片落下,奈何点不着云梯。
士卒过桥后,没有着急进攻,而是立起盾牌,护卫稍后抵达的弓兵。
弓兵背负拆解的强弩,顶着箭雨就地组装。两人稳固弩身,一人仰倒在地,以腿部力量撑开绞弦。
吱嘎声中,乌黑的箭矢凌空飞出。飞过城墙之后,仍射穿一名叛军,将他牢牢的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