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303)
桓祎说得嗓子发干,停下喝几口茶汤,润润冒烟的喉咙,顺便想想该再讲点什么。
小哥俩互相看看,都是转向桓容,异口同声道:“阿兄,不要木马了,要海船!”
“我长大要和阿兄出海,去找大鱼!”桓伟握拳道。
“不只要大鱼,更要黄金宝石!”桓玄补充道。
桓容玩性突起,抱过桓玄,笑着道:“如果他们不给,阿宝打算怎么办?”
“打!”桓玄挥舞着刚得的象牙匕首,很是认真,“打赢就给!”
桓容不确定的看着四头身,问道:“阿宝怎么会这么想?”
“啊?”桓玄的神智曾经受损,在南康公主身边养了许久,逐渐开始恢复,但是,有的时候仍会反应稍慢。
听到桓容第二个问题,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才道:“我看典司马和许司马比武,典司马赢了,许司马给了一把匕首。”
“……”桓使君头疼。
许超的匕首他知道,是一名欧姓匠人打造。
这名匠人是从长安投靠,一路跟着队伍南下,如今安家盱眙,在城内铁匠铺做工。
因其手艺精湛,据说还是春秋铸剑大匠的后人,州治所特地将他召入南城,录入军中匠籍,每月有俸禄可领。
此人忙着打造坚兵,同相里氏和公输长的徒弟改良武车,没时间打造寻常用的短兵。这把匕首很是难得,被许超凑巧拿到手。
自那之后,典魁就盯上许超,几次借口比武,终于赢得“彩头”。
万万没想到,这事被四头身凑巧看到,还视典魁为榜样。
看着认真的桓玄,桓使君莫名生出一个念头:该不该让他实现愿望?继续这样长下去,不会真长成个海盗头子吧?
转念又一想,如今这世道,上至士族高门下至庶人百姓,遇上战乱都是朝不保夕。还提什么海盗不海盗,百分百的谁拳头大谁有理。
如果桓玄真有如此“志向”,做兄长的扶持一把也是理所应当。至于周围的邻居是不是又会遭殃……重要吗?
当夜,府内设宴,桓容和桓祎把酒言欢,无论酒量还是饭量,都迈上新的台阶。
袁峰嘴上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婢仆撤下的酒坛和饭桶,许久陷入沉思。
桓玄和桓伟满脸敬畏,幼小的心灵深深埋下种子:他们要成为阿兄一样强大的男人!
宴后,桓祎回到南院,倒头就睡。
桓容喝下醒酒汤,将温热的布巾覆在脸上,回忆宴上种种,不由得笑出声音。
自去岁北上,难得有如此放松的时候。
想到下月将启程前往建康,轻松的心情逐渐消散。取下布巾,透过半开的窗眺望夜空,目及明月高悬、繁星璀璨,无声的叹了口气。
宁康三年,四月乙酉
苍鹰飞入西河郡,带回秦璟从广武送出的消息。
看过信件内容,秦策眉头深锁,面色微沉。
刘夫人用过汤药,精神稍好,见秦策沉着脸来到后宅,递出一封书信,眼底浮现一丝疑惑。看过信中内容,又递给一旁的刘媵。
“郎君从南地请来医者,却不往西河,要请阿姊至长安?”刘媵面露惊讶,转念又一想,能去长安养病,未必不是件好事。
一来,西河临近北疆,刚有几分春意,就连下几场冷雨,对刘夫人养病实为不利;二来,暂时离开西河,好歹能丢开这些糟心事,腾出空来,让阿晓彻底收拾一下蹦跶得太欢的。
不能将送入后宅的人全部清理,斩断几根爪子实是理所应当。
再者说,刘夫人的确身有旧疾,但吃了这些药仍不见半点好转,反而有加重迹象,刘媵难免担心。
现如今,秦策称王,有些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快刀斩乱麻就能解决。能去长安养病,的确是个好机会。但是,刘媵有些担心,刘夫人的病体是否适合远行。
“夫主意思如何?”刘夫人按住刘媵的手,示意她莫要出声。
秦策皱紧浓眉,心中似在挣扎。良久,终于点点头,道:“我已命阿岍镇守长安,细君此去可安心养病。待到阿峥拿下姑臧,我会立即下令移都。”
刘夫人笑了,道:“我想阿妹同行,夫主可应允?”
“好。”秦策舒了口气,道,“如此一来,我也能放心。”
刘夫人没再多说,面露疲惫。
秦策并未多留,叮嘱刘夫人好生养病,他会将秦玸召回西河,护送刘夫人往长安。
“送夫主。”
刘媵送走秦策,命婢仆守在廊下,退回内室之后,立即合拢房门,几步走到榻边,低声道:“阿姊,真要去长安?”
“恩。”刘夫人点点头,道,“我提前给阿峥送信,就有这个打算。本以为会是彭城,没想到是长安。这样也好。”
“阿姊是说这里呆不得?”刘媵面露惊怒。
“是不是,且看看再说,总是小心无大错。”刘夫人按住刘媵,道,“阿妹,今时不同往日,夫主已经称王,刘氏坞堡纵然再起,也不过是个空架子。”
“阿姊,”刘媵反握住刘夫人的手,道,“刀山火海,我陪着阿姊!”
“不至如此。”刘夫人咳嗽两声,“阿嵁虽是废了,还有阿峥。阿峥之后还有阿岍和阿屺几个。只要他们在,夫主定会顾念几分,朝中那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说到这里,刘夫人声音更低,面色依旧苍白,双眸却黑得惊人。
“最重要的,不能有‘意外’,阿妹可懂我的意思?”
“我懂。”
不能让秦策再有儿女,尤其是送入后宅的那些,一个都不行!
“这次去长安,正好避开嫌隙,方便做些安排。”刘夫人闭上双眼,靠在刘媵的肩上,“阿妹,如果我撑不过这回,你要代替我……”
“阿姊!”刘媵拦住刘夫人的话,牢牢握紧她的手,“阿姊,当年能做到,如今也能!那些人不会得意多久!”
“好。”
刘夫人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姊妹俩互相依偎,如幼时一般。
傍晚的阳光门缝洒入,两人在地上的影子不断拉长,渐渐变得模糊。待阳光彻底消失,影子也完全融入黑暗之中,再寻不到半点踪迹。
第二百二十三章 风起
接到秦策的书信, 秦玸做好一番安排, 立即率五百骑赶回西河。
时将五月, 西河仍有春寒。队伍入城时,正赶上一场冷雨。雨越下越大,相隔不到十步, 已看不清对面之人。
城头守军听到号角声,马上登上箭楼,极目眺望。
见有几百骑奔驰而来,队伍中带着一辆醒目的大车,尚不敢确认来者身份。直到队伍行到城下, 再次吹响号角, 并亮出旗帜, 门后方才响起绞索拉动的吱嘎声。
“七公子回城,速去报知秦王殿下!”
雨水愈急, 伴着隐隐的闷雷声, 冰寒、压抑。
厚重的城门缓缓向两侧开启, 战马暴躁的打着响鼻, 四蹄踏过城门内的水洼,溅起的水滴同雨水相撞,顷刻间破碎飞散。
守卫此处的幢主匆匆奔下城墙,认出秦玸,当即抱拳行礼。
“七公子。”
秦玸在马上还礼,道:“玸有要事在身,需尽快赶回王府。怠慢处,请张幢主见谅。”
话落,脚下轻踢马腹,只闻一声嘹亮的嘶鸣,马腹贴地,在雨中飞驰而去。
张幢主迅速让到一边,目送秦玸远去,反手抹去脸上的雨水,道:“都愣着作甚?关城门!”
“诺!”
士卒拉动绞索,城门合拢,吊桥拉起。
确定没有疏漏,众人返回城头,冒雨在城头巡视,不敢有半点马虎。
张幢主靠在城墙边,大手按住冰冷的墙砖,脑子中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七公子此时返回西河,究竟是因为何事?带着的那辆大车,样子有几分熟悉,似是四公子曾用的武车。
摇摇头,撇开杂乱的念头,张幢主收回几乎冻僵的手指,用力跺跺脚。
他只负责守城,遇秦王下令就奋勇冲杀。其他事不是区区一个幢主能够关心,自有朝中文武计较。
五百骑进城,大部分暂往军营,秦玸仅带二十部曲回府。
饶是如此,动静依旧不小,引来城中各家注意。
不等父子见面详谈,文武大臣同各家家主已经获悉,秦玸奉密令,率是五百骑兵自南返回,现已入王府。
“大王究竟是什么打算?”
相同的疑问萦绕在众人心头,始终得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只能暂时观望,待有线索再顺藤摸瓜,解开整个谜底。
王府前,秦玸翻身下马,顾不得擦去脸上的雨水,也顾不得换下冰冷的铠甲和湿透的中衣,随手扔出马鞭,迈开两条长腿,疾步赶往正院。
彼时,秦策正在处理政务,听人来报,知晓秦玸自南归来,不等他吩咐下去,后者已行到门外,带着一身冷雨和寒气,踏入室内两步,跪地稽首。
“父王。”
秦策眉心一皱,看着额头贴地的儿子,心头微沉。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涌上,终究什么都没说,仅是将秦玸唤起,沉声道:“去见你阿母吧。诸事已经妥当,三日后可以启程。”
“父王,诸事既妥,儿欲明日护卫阿母南下。”秦玸挺直脊背,目光微垂,并不与秦策对视,语气却十分坚定,“阿母的病情拖不得,早一日走,则早一日康复。”
秦策沉默了。
看着有些陌生的儿子,良久叹息一声,“罢,去吧。”
“诺!”
秦玸应诺,起身退出内室。
目送他离开,看着面前被水渍浸湿的蒲团,秦策合上竹简,望着摇曳的三足灯,出神许久。
后宅处,刘夫人刚用过药,听闻秦玸归来,难得面露喜色,道:“阿岚回来了?快让他进来。”
见刘夫人不比见秦策,秦玸不敢带着一身冷雨,特地除下铠甲,换上一身干爽的长袍,才恭敬走进内室向刘夫人稽首,并问候刘媵。
“阿母,儿接到父王的消息,不敢耽搁,立即启程北上。”
“途中可还顺利?”
“一切都好。”秦玸笑道,“只不过,今岁天气很不寻常,四、五月连降暴雨,听积年的农人说,这是水灾的征兆。”
刘夫人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去岁旱灾、雪灾,今年恐有水灾,胡贼残兵尚未扫清,你父有意发兵讨慕容垂,军粮恐是难题。”
秦玸没有出声。
今日不讨慕容垂,他日也将一战。
秦氏有意统一北方,继而横扫华夏,慕容垂盘踞在侧,始终是心腹大患。军粮有所不足,可以再想办法。任由慕容垂在三韩之地站稳脚跟,威胁昌黎等地,实非秦策的作风。
事实上,秦玓驻守北疆这些时日,已经制定好进攻的计划。只等军粮到位,西河下达命令,必将挥师向东,扫平盘踞身侧的贼寇。
“阿母,儿已请示父王,明日就护送阿母和阿姨启程南下。”
“明日?”刘夫人和刘媵都是面露惊讶。依她们的看法,纵然秦玸归来,也将在西河停留两三日。
“早一日启程,早一日抵达长安。”秦玸认真道,“儿接到二兄和四兄的书信,长安宫殿已清理完毕,并做过修缮,就为迎接阿母。幽州答应借医者并市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