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347)
错觉吧?
桓容摇摇头,忍不住看了第三眼,差点陷入那双深邃的眸子。用力捏了捏手指,艰难的移开目光,不禁暗中咬牙,这是犯规啊有没有?
事实上,有这种感觉的不只是他。
熟悉秦璟的张廉表情僵硬,差点被酒水呛到。眨眼细看,四殿下早已经恢复正常。只不过,看向桓汉天子的眼神依旧是有点不对。
该怎么形容,他实在拿不准,就是觉得不对。
来回看着桓容和秦璟,张廉突然间产生一个疑问:四殿下和桓汉天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为外人知道的秘密?
与此同时,长安王宫内,一队婢仆提灯而行,穿过长长的宫道,踏上青石砌的台阶,停在九华殿前。
守殿的宦者迈步上前,借火光看清是椒房殿的女官,倒吸一口凉气,压根不敢出声阻拦,匆忙打开殿门,让开道路。
女官目不斜视,直接走进殿中。
不到两刻钟,殿内传来一阵嘈杂声,继而是喝斥,很快又变成尖锐的哭声。
一名仅着中衣的容华瘫软在地,鬓发蓬乱,瑟瑟发抖。
女官居高临下,俯视前一刻还面带怒色的女郎,始终是面无表情,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奉皇后殿下命,沈氏干政前朝,妖言蛊惑君王,依罪当绞!”
“我没有!我要见官家,我要见天子!”
沈容华拼命挣扎,奈何双臂被婢仆扭住,到头来,只是在身上多添几块青紫。
女官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一月前,四殿下率军攻下白兰城,消息传回长安,你母隔日入宫。三日后,官家幸九华殿,你曾道出何言?四殿下同二殿下联手,有不遵君命之嫌!”
“五日后,官家再幸九华殿,你借宠上言,请以你兄入司隶校尉。”
“十日前,你母再入宫,隔日既有刘淑妃巫蛊谣言。今已查明,诸事罪在沈氏!”
说到这里,女官退后半步,道:“送沈容华上路。”
“诺!”
“容华放心,三日后,你父母兄长都将下去陪你。皇后殿下会另选沈氏女郎入宫伴驾。”
以为几位殿下都离开长安,皇后殿下失去倚仗,就可以不老实,在宫内兴风作浪?
简直笑话!
第二百六十章 定约一
沈容华被绞于殿前,脸色惨白, 双眼泛着血丝, 临死之前拼命挣扎, 闹出的动静委实不小。
有心腹婢仆趁人不备,挣脱开钳制, 头也不回的冲向殿门外,不顾一切的推开宦者,大声的哭喊, 希望能惊动光明殿, 借机向天子求救。
女官冷冷一笑, 道:“不用拦她,让她去, 最好能喊得再大声点, 让整个桂宫都晓得才好。”
黑夜中, 宫婢的哭喊声愈发显得凄厉。
兰林殿和九华殿的嫔妃美人闻讯, 皆是噤若寒蝉,不下一个蜷在榻上瑟瑟发抖。尤其是曾同沈容华一般向秦策进言, 试图挑拨父子关系, 进而为自家求好处的, 此刻更是六神无主、脸白如纸。
秦璟杀人,终究是在宫外。
刘皇后手掌宫内大权,想要处置哪个嫔妃,随意寻个借口,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如果天子出面干预,沈容华尚能留得一命。可宫婢嗓子流血,嚷得宫内上下尽知,天子早该得人禀报,却迟迟没有半点动作,怎不让人绝望。
窥其态度,完全是任由沈氏去死。
有前车之鉴在,各家送入宫内的女郎除了貌美,最重要的就是会审时度势。秦璟在长安时日,后宫内一派和谐,没出任何幺蛾子,全因众人识时务,知晓不能轻易捋虎须。
秦氏兄弟先后离开长安,刘皇后貌似失去倚仗。
几位皇子的姻亲多被赋予闲职,并未被重用;钱氏似是表态,又似在左右摇摆,对支持哪一方的态度颇为暧昧。
几次试探之下,终于有人生出心思,开始在暗中动手。
即便想挑起是非,做出头的椽子,总不是完全没脑子。不敢直接对皇后下手,而是将目标定在刘淑妃身上。
前朝巫蛊之祸骇人,至今犹被人提及。如果事情顺利,别说皇后淑妃,连几名皇子的姻亲都会牵扯其中。
天子雷霆之怒,落局之人避无可避。纵然秦璟兄弟赶回来,事情早成定局,且有理有据,想也奈何不得谋划之人。
毕竟几家只是传播流言,真正下手的实是天子。
如果秦璟带人灭门,就是违背圣意,会招来满朝文武不满,在民间的声望都要跌落几分。至于流言的出处,沈氏早就找好替罪羊。保证秦璟找上门,杀的也是替罪之人,自家必当无碍。
几家自以为得计,很快,刘淑妃行巫蛊一事就被传得沸沸扬扬。同时,沈容华向秦策进言,请调自家兄长入司隶校尉。
计划不可谓不周密,换个对象或许就能成功。可惜的是,他们算错了刘氏姊妹,也看错了秦策。
光明殿中,秦策正翻阅奏疏。知晓沈容华被绞杀,表情都没变一下,仅是放下奏疏,又拿起一本,随意道:“知道了。”
说白了,沈氏不过是一颗棋子,用得上时自然要设法保全,用不上随时可以舍弃。更重要的是,沈氏犯了他的忌讳,找什么借口不好,偏偏要牵扯上巫蛊。
他称帝至今,不过短短两载,此时爆出巫蛊之祸,宫内生乱,前朝也不会安稳。有心之人必会抓住机会,指天子无德。加上两月前的那场日食,稍有不慎,事情就会变得无法收拾。
想到这里,秦策表情突然变得阴沉。
沈容华既死,父母兄弟也不该留。在长安的沈氏不只一家,再选女郎入宫便是。
如此一来,也能给朝中提个醒,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即便想力争上游,也该看清自己的地位。要不然,非但目的达不到,更会为全家招祸。
“传旨椒房殿,朕稍后过去。”
“诺!”
宦者退出光明殿,走下台阶时,禁不住向身后看了一眼。靠墙立着两排三足灯,每盏都有半人高,将殿内照得灯火通明。
这样的光亮本该让人觉得温暖,宦者却是脊背生寒,从脚底冷到发根,连续打了两个哆嗦。
殿前卫看了过来,宦者连忙低下头,脚步匆匆的离开,直往椒房殿赶去。
椒房殿中,刘皇后与刘淑妃对坐,就钱氏送来的消息,低声谈论宫外之事。
宫婢和宦者守在门前,见到光明殿的宦者,没有直接放行,而是让他暂留殿外。
“且候着,待我禀报皇后殿下。”
椒房殿中设有大长秋,凡同宫外传送消息,俱是经他之手。为向皇后表忠,他可谓是费尽心思。知晓刘皇后对天子的态度,如果必要,连光明殿来人都会给脸色。
不是他糊涂,而是看得清形势。
官家再硬朗,终究是耳顺之年,几位皇子不是刘皇后亲子就是刘淑妃所生,嫁出去的郡公主,生母皆是潜邸老人。
这样的情况下,再折腾又能折腾出什么?
算计落得一场空不说,还会引来皇后不满,全家都得遭殃。
知晓秦策将至椒房殿,刘皇后和六淑妃皆无半分喜色,反而嘴角闪过冷笑,眼底带上嘲讽。
“真让阿姊料对了。”刘淑妃轻笑道。
“无事不来,来必有事。”刘皇后放下绢布,慢悠悠道,“看着吧,不用我开口,官家就会暗示要斩草除根,把沈容华背后的事处理干净,再另选女郎入宫。”
“这一回,沈氏着实是不聪明。”刘淑妃摇摇头。
“聪明的就不会起这样的心思。巫蛊?”刘皇后嗤笑一声,“亏他们也能想得出来。动手之前也该问问西河来的,官家都忌讳些什么。睁眼往刀锋上撞,生生的自己找死,谁也拦不住。”
刘淑妃浅笑,吩咐宫婢送来糕点茶汤。
“阿姊,可要安排人?”
“嗯。”刘皇后点点头,道,“左右都是一样,挑个漂亮点的,也好让官家看着开心。”
“阿姊……”刘淑妃笑容微敛,眉心轻蹙。
“我晓得,不必多言。”刘皇后摆摆手,没让刘淑妃继续向下说。
她是真的不想再同秦策虚与委蛇。
想到两人做了半辈子的夫妻,不免又觉得酸楚。
如果不是秦策被权力迷昏了眼,称帝后疑心大增,性情大变,只能说他太会隐藏,而自己生生的瞎了双眼。
“且耗着吧。”刘皇后看向刘淑妃,迎上温柔似水却又带着担忧的目光,沉声道,“早年的事想也无用。冯氏和赵氏做事稳妥,只要兰林殿和九华殿没有蹦出个皇子公主来,事情就出不了岔子。”
刘淑妃点点头。
待宫婢送上茶汤,天已是二更。
殿外卷过一阵冷风,继而是飞雪落下,其间夹杂着冰粒,噼里啪啦的打在屋檐和石阶上,闹得人心乱如麻。
“阿峥此次往吐谷浑,必会同桓汉天子一晤。”刘皇后命人推开木窗,任由冷风卷入殿内,吹得灯火摇曳,焰心噼啪作响。
“若我猜测不错,九成会绕过官家同桓汉定约。你我如能熬过这两三年,说不得会离开长安,去朔方等地走上一回。”
“阿姊以为建康必会胜过长安?”
“此时不好说。”刘皇后望向窗外,眸光幽深。
“如果官家继续这样下去,长安早晚会出乱子。阿峥几个接连同他离心,有眼睛的都会看得一清二楚。有的时候我也会糊涂,他究竟想的是什么,图的又是什么。”
刘淑妃轻蹙柳眉,终是叹息一声,没有再开口。
长安降下一场冰雹,城内城外皆有房屋被砸塌。不知是哪家人被狂风吵醒,起身查看时,不慎跌落火烛,引起一场大火。
火势在风中蔓延,坊市竟也受到波及。临街的商铺半数被烧毁,依照秦玚当初定下的规矩,一旦坊市生变,重建工作都需朝廷安排。
国库不丰,不可能出大头。到头来,还是要接手坊市的几家出血。
好处被你们得了,总不能一毛不拔。没争过几家的豪强抓住机会,不介意敲边鼓,让几家狠狠肉疼一回。
就这样,在秦玚离开后,几家趁机瓜分利益,尚没来得及弹冠相庆,就要面对坊市的重建工作。对于只想捞好处不想付代价的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偷鸡不成蚀把米。
长安落雪时,莫何川却是明月高挂,繁星点点,半点不见乌云的影子。
酒宴持续到二更天,秃发孤、染虎和白部首领等都是酩酊大醉,脸膛赤红,直接扯开衣襟,在殿前玩起了摔跤。可惜醉得太过,脚步踉跄,没分出胜负就齐齐倒在地上。
桓容又一次超水平发挥,近乎千杯不醉,人反而越来越清醒。
秦璟酒量不浅,却无法同桓容相比。宴到中途,眼角已挂上红晕,黑眸愈发深邃,仿佛是两弯深潭,要将观者生生吸进去。
二更过半,乐声渐停,完全变成鼓音。
与宴之人醉了十之八九,两位吐谷浑王子再是谨慎小心,架不住被几部首领围攻,早已经醉得人事不省,一人伏榻,一人倒在榻下。
桓容饮下一口热汤,令宦者下去传话,宴将毕,停下鼓声。
“着人送两位王子和几部首领回去。随秦将军赴宴之人,可暂时安排在偏殿。”桓容转向秦璟,询问道,“将军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