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燃关系(14)
“撒谎?”
“对,任何意义上的谎言,都不可以。”
魏燃盯着膝盖上那件毛毯的花纹,能把普通的黑白格子盯出朵花来,沉默了半晌,点头:“那第三呢?”
“第三,无条件遵守第二条。”傅奕珩意味深长地看向他,“如果被我发现你骗了我什么事,钱款择日归还。”
择日是择不了的,燃哥缩了缩脖子,总觉得对方犀利通透的眼神把自己曾经干过的那些小破事儿翻了个底朝天。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现在,先去吃饭,我饿了。”
傅奕珩把车停在一家吃宵夜的位子。
这家饭馆业务范围很广,有烤串儿有潮汕粥有煨汤,食材新鲜,味道正宗,尤其是他们家的招牌藕汤,正适合大冬天的捧着汤碗趁热喝,一碗下去,暖胃暖心,冻成冰棍儿也能缓过来。
傅奕珩以前年轻的时候爱来,后来不熬夜了就不怎么光顾了,今天想到这家店纯粹是因为他觉得魏燃这会儿急需热汤续命,之前在外面冻狠了,傅奕珩瞅着他嘴唇绛紫,面色惨白,半天了血色也没上来,有点良心不安。
魏燃先一步跳下了车,傅奕珩挪好车拉好衣服拉链下来,没来得及出声儿,就眼睁睁看着那个瘦削的背影钻进了饭馆儿旁边的24小时便利店。
傅奕珩愣了愣,拔腿追上去,想说你给我回来,走错门儿了。
追进便利店,魏燃从货架后面探出头,举着两碗泡面:“你是要麻辣的,还是咖喱的?这顿我请。”
傅奕珩左右看看那两碗面,临时改主意不去喝藕汤了,问:“就没有清淡点儿的?”
“清淡啊。”魏燃又缩回去,一秒后再次探头,“那就日式海鲜?”
“我看行。”傅奕珩倚在门口,弯着眼睛笑。
这小孩儿太有意思了,穷成这样宁愿请客,也不肯嘴上说声谢谢。
魏燃瞄了眼货架,忍痛又拿了两个最贵的卤蛋,付了钱,抱着泡面去接开水,路过傅奕珩时看他还在笑,有点不自在了,凑近了低声说:“你别那么笑。”
傅奕珩挑眉:“碍着你了?”
魏燃努努嘴,接着小声提醒:“像个斯文变态。真的。戴上眼镜和领结能出去诱拐小姑娘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倒转的粉红三角形是纳粹在大屠杀时期用于鉴别同性恋囚犯的标志。这个标志后来被同性恋自豪日和同性恋权利运动用作标志,它也是除彩虹旗以外最流行的同性恋标志。
以上来自度娘。
第16章
便利店的长条桌紧挨着窗户,两碗热腾腾的泡面一放上去,窗户上瞬间凝了厚厚一层水汽。
俩长腿高个的男人肩并肩坐在高脚凳上,一个盯着碗里猛瞧,严肃的表情像是要从方便面弯曲的弧度里研究出数学公式,一个埋着头安静进食,极其有效率地三分钟搞定一碗,汤汤水水一点不剩。
“怎么我有俩蛋,你没有?”
傅老师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语出惊人。
魏燃腮帮子里的最后一口面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脸都涨红了,扭过头怒目而视:“谁他妈没有蛋?”
“别紧张,我说这个蛋。” 傅奕珩拿叉子戳起一卤蛋,举到魏燃跟前,语带嗔怪,“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搞得我真的像个变态。”
少年翻了个白眼,生硬地别开脸:“我不爱吃……这玩意儿。”
“那你吃面。”傅奕珩就举着叉子,把他的空碗拿过来,再把自己的面推过去,老父亲般拍拍少年的肩膀,目露慈祥,“吃吧。”
魏燃僵着没动。
傅奕珩以为他嫌弃,解释:“放心,我这碗还没动,里面应该没有我的口水。”
“你不吃?不是说饿了吗?”魏燃皱起那两道浓黑的剑眉,海鲜风味的热气直冒他鼻子里钻,一路上涌,他觉得脑仁都被熏成了海鲜味。
“我吃了晚饭来的,再怎么饿,两颗蛋也填饱了。吃多了回去该睡不着了。”
傅奕珩说完,举着叉子开始啃上面的卤蛋,就这么个古怪的姿势,他也能慢条斯理地吃出风度,吃出优雅,吃出廉价速食欠缺的品质。
魏燃又不是个傻的,当然看得出傅奕珩的好意。
他把碗里漂着的另一颗蛋小心翼翼地拨到一边,含糊着道:“我跟你坦白一些事情。”
傅奕珩吃得专注,“嗯”了一声。
“先说好,坦白之后你不能反悔,我们在车里一言为定了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钱还得照借。”
“行叭。”傅奕珩答应的爽快。
魏燃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塑料叉子不断卷弄着碗里的面,吞吞吐吐:“你上次……就是你分手那天,在日料店吃饭,实际只消费了一千三。”
“我知道,你管我要了两千。”
“对。”魏燃埋着头,“还有那对戒指,也是我拿走的。”
“戒指呢?”
“卖了。两只打包价,一千五。”
“哦……”傅奕珩沉吟,吃完叉子上的卤蛋,伸长胳膊又去捞魏燃面前碗里的另一颗,“亏了,当初买的时候一只的价格都是你卖的这个数的几倍,而且品牌保值,亏大了。”
“金店老板以为是赃物,价格往最低了压。”魏燃耸肩。
“可不是赃物嘛,君子不问自取是为盗。”傅奕珩斜着眼睛睨他,仍是那副笑模样,眼里却多了点严厉,告诫道,“以后不准这样了。”
魏燃无声点头,他抬手拂去窗玻璃上的雾气,看进外面黑黢黢的深夜。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低下头继续吃面,嘟囔道:“不这样了。”
窗外,冬夜凛冽的寒风刮得铁皮垃圾桶哗哗作响,两只流浪猫蜷缩在便利店前安置的废弃纸箱里依偎取暖,纸箱脆弱,四处透风,两只小猫扛不住,钻进停着的汽车底下,窝在轮胎上。
明天清晨,如果车的主人在开启发动机之前没有仔细检视,这两只小动物就会葬身此刻温暖的避难所,然后被随意丢弃在柏油大马路中央。
这样的悲剧每天都在发生,日复一日,无穷无尽。
而此刻,喧嚣着的寒风、躲藏、无助、挣扎,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与魏燃无关,就连那份根深蒂固的孤独感也被迫收起了尖利的爪牙。这一切都源自身边的这个人,他宛如一轮自发光的红日,只要靠近他,所有不幸和苦难尽数化作一缕青烟,暂时飘远。
虽然只是暂时,足够魏燃喘气。
“你早就知道了。”魏燃的眸子黯淡下来,“知道我是这么样一个人,还肯帮我?万一我卷着钱跑路,你上哪儿讨债去?连我家的门朝向哪里都不知道,我是谁,经历过什么,性格脾气家庭,你统统不知道,就这样也敢随便借钱,难不成当老师的都这么天真无邪?”
“了解得多了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傅奕珩没理会他话语间隐隐蜇出来的刺,他吃完卤蛋丢了叉子,“很简单,借钱之前,我只需要确定一件事就好。”
“什么事?”
“没有万一,你不会跑路。”
“怎么确定我不会跑?”
“放高利贷的那么威逼,也没看见你逃走,不出所料的话,你肯定有什么必须在这座城市里坚持待下去的理由。”
魏燃顿了一下,与他对视半晌。
“不是吗?”傅奕珩掏出纸巾揩手。
魏燃绷起唇,随后塞进一口海鲜面,大力咀嚼起来,咀嚼能让注意力不跑偏,只集中在眼前的事。
“我的家在这里。”他把食物咽下去,耷拉着眼皮说,“我得守着家,哪里都不去。”
傅奕珩了然。
他敏感地察觉到对魏燃而言,关于家的话题应该属于禁忌范围,他知趣地没接话,不让负面情绪有机可乘,尽管他很好奇。
很奇怪,他对这个大男孩背后所隐藏着的一切都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好奇心,这好奇心生出毛茸茸的爪子,抓挠着身体里的每一处脾脏。
这可不太妙。傅奕珩捻着手指,抽丝剥茧地分析起自己的心态。
思来想去,很可能是跟每次遇见对方时总能有新发现有关。毕竟不是谁都能每次见面都换一个全新的职业的,日料店侍应生,网吧小网管,甚至gay吧的酒水推销员,整得跟个变装秀似的,好玩又新奇。魏燃就像是波澜不惊的日常生活里偶尔翻起的另类浪花,就像白开水里注入的墨汁,从里到外,方方面面,都与傅奕珩截然不同。
对了,这种好奇心约等于一个物种对另一个物种的探究欲。
傅奕珩很擅长于逻辑自洽,这么一分析,越想越通顺,到后来竟然觉得理所当然,不好奇才奇怪。
吃完出门,傅奕珩顺手拿了瓶热饮,付完钱递给魏燃,让他捂在怀里暖手。
魏燃看了一眼,双手插兜,酷酷的,没接。
他不接,傅奕珩就一直举着,最后魏燃拗不过,接过来老老实实抱怀里,一直到上车,他终于忍不住问。
“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没有啊。”傅奕珩扣上安全带,“我就是心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对所有弱势群体格外关怀。”
“弱势群体?”魏燃咬牙切齿地磨出四个字,“我精神正常,四肢健全,站直了比你还高,你把我归为弱势群体?”
“你看起来也就跟我班上那些熊学生差不多大。”傅奕珩有点喜欢上逗小骗子炸毛的感觉,乐了,“按理,你也应该跟他们一样,处于监护人的监管之下,在老师眼里,学生等同于不能自理的半大孩子。而且你很穷,负债累累,在债主眼里,负债人都是弱势群体,怎么,不服吗?”
“服。不服能怎么的?谁让你是金主爸爸呢?”魏燃冷着脸抱胸。
傅奕珩继续逗他:“哎呀太客气了,我还没那么老,真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
“那你多大?”
“不到三十。”
“十八也是不到三十。”
“二十七。”
“哦……那还行。”
“什么还行?”
“不算老啊……”
“我这是黄金年龄好不好?”
“你觉得是就是吧。”
“哎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贫呢?”
“天生的。”
两人一路打口水战,魏燃遵守约定不再去酒吧谋生,傅奕珩就送他回家,这路吧,越开越眼熟,熟到他闭着眼睛摸黑都能继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