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燃关系(59)
所以傅奕珩借着那波怒火捅破了窗户纸,存着老死不相往来的心思,夹着尾巴逃了。
之后,魏燃的状况很不好,可以用非常糟糕来形容。
他的精神世界在那个雨夜里几经塌陷,好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废墟一片,难以重新构建起来。他开始没命地工作,尽管工作和赚钱对他已经失去了意义,但他无法停止,他又回到大学四年忙得昏天黑地的日子,顾不上睡觉和吃饭,什么也提不起兴致,只习惯性用满屏乱跑的数据和各种变量的曲线图麻痹过于活跃的神经。
这样他可以不用去想傅奕珩。
但傅奕珩就在隔壁。
这让他在无助之余有点卑微的庆幸。
起码难以忍受的时候还能看上两眼。
渐渐地,魏燃死灰复燃,另辟蹊径,开始挖空心思,找各种理由给傅奕珩写便利贴。
有些理由真的很可笑,比如百万——也就是那只猫,最近表现得异常暴躁,可能是想出去遛遛了,麻烦好心的邻居先生有空带它下楼见识一下新世界。
天知道傅奕珩看到这张便利贴的时候是个什么表情,他一度怀疑百万可能不是只猫,而是一条投错了胎的狗。更奇特的是,百万是真的很喜欢出门,刚开始几天还表现得较为含蓄,到后来,莫名其妙的属性就觉醒了,每天不下去逛两圈,就疯狂挠门。
当然,傅奕珩不知道,只要他不在家,魏燃就抓紧时间抱猫下楼疯狂撒野,以此高强度的训练,培养出百万遛弯的习性。
谁能想到,一位患有社交恐惧症轻易不出门的主人,居然能养出一只无比热爱闲逛谁上来摸两把都可以的猫?
因为百万,两位邻居交流频繁,不可避免地熟络起来。
为了方便,他们彻底摒弃了便利贴,交换了手机号码,通过微信来对话。
偶尔没事也会聊聊天,话题可能是一部电影,可能是一个时事热点,关于健身,涉及烹饪,或者触碰到敏感的心理疾病,天南地北,古今中外,什么都能扯上两句。
越深入了解,傅奕珩越发觉得这位邻居很有意思。
他们讨论过很多事,就这些事发表过各自不成熟的见解,其中约莫有五成,彼此都意见向左甚至南辕北辙,但谈话永远能愉快地进行下去并圆满结束,因为对方总能从新鲜的角度找出双方都能接受的观点,从而避免毫没意义的论战。
这一能力看似简单,实则很难做到,出于寻求认同感的需要,绝大多数人,在被驳斥时,第一反应永远是立马找出对方话语中的漏洞,调动起自身所有的知识储备,去攻讦,去批判,想方设法地说服他人改变已有观点,来到己方阵营,而不是像他这样求同存异。
不得不说,这是位生活中不可多得的,有想法有个性,相处起来还很舒服的人。
研究说一个人的习惯用21天就能养成,不知不觉的,傅奕珩发现,微信对话栏的第一条消息,逐渐就固定成同一个人。
——一个住在他隔壁,认识了近两个月,却连面儿也没见到的陌生男人。
第59章
这事儿放在谁身上都觉得荒唐, 傅老师倒接受得挺坦然。
任何人都享有隐私权,任何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不说,你不问,这是对人最起码的尊重。但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傅奕珩偶尔也会在脑海里做些业余侧写, 因信息量实在有限,终究不过寥寥几笔。
这种感觉, 就像回到学生时代,那时候还不兴网友,文艺又矫情的中二少年无处宣泄内心的苦闷, 就想法设法寻几个知心笔友, 距离越远, 越是见不着面, 信里就聊得越起劲, 就越把对方美化成完人。聊多了,不免投入感情,引以为知己,傅奕珩至今都记得,他被某位无良笔友怂恿着公开出柜导致被迫转校的悲惨经历,现在想起来,老脸还有点臊得慌。
可见类似笔友的存在有多坑。
由彼及此,得出的结论是,友邻还是得防着。
可实在也防不住, 对方是个顶细心顶体贴的人。
天晴了提醒你注意防晒,天阴了叮嘱你记得带伞,周末起晚了一打开门就是热腾腾的早饭,加班回来还能收获现成的零食水果,教师节那天,门把上居然还插着一朵粉色康乃馨。
别问,问了都是顺手捎的。
要不是从来没提及过性取向的问题,傅奕珩都要怀疑友邻是不是对他有意思。
来而不往非礼也。
傅奕珩不是白占便宜的人,闲暇时做糕点,也习惯性捎上友邻的那一份。
别问,问了都是做多了剩下的。
在如今物欲横流人心叵测的社会里,能收获这样一份健康纯洁的友好睦邻关系,真的很难得了。
然而,体贴的友邻也不能抚慰傅老师连日来饱受摧残的心。
自从开了学,傅奕珩的压力就呈几何级数增长,平时光盯着班上那群患了青春躁狂症还兼有奇思妙想的学生就够呛了,有空还得处理乌七八糟的情感问题。
桃花总是喜欢集中在某一时期扎堆出现。
一位是周傲撺掇的舞蹈艺术家,叫申微。
不得不说,搞艺术的,就是比常人多出半个脑子的浪漫细胞。这一天一捧鲜花,附送一天一份情书,连颜色都不带重样的。没几天,办公室已然沦为花的海洋,八卦绯闻满天飞,老师们茶余饭后,都在激情讨论那位执着的送花使者。
究竟是哪位富婆如此痴心?女追男,隔层纱,高岭之花傅老师究竟何时会被攻陷?三天,五天,撑破天,一个礼拜?话题热度居高不下,甚至有好事者在学校论坛专门盖了座楼:惊现神秘追求者!我校教师的颜值扛把子是否将成功脱单?!
楼下的回复分两拨,一拨盲目祝福,一拨不信不信傅老师是大家的,谁也抢不走。
为此,吴爱材还特地过来隐晦地点拨两句,大意是注意点场合,好歹是在学校里,这样影响不大好,万一学生有样学样,脏水泼过来跟谁说理去?傅奕珩摊着手苦笑,第一束花被门卫拎进来的时候,他就跟申微挑明说了,问题是对方平常可能把秤砣当饭吃,几次三番也劝说无果。后来实在没招,傅奕珩明令禁止门卫大叔放花入校。
但防得住门卫,防不住学生。
那位也是个奇人,每天早上派人在校门口蹲点,花点小钱收买学生,让学生把花藏在书包里,实施偷渡。
傅奕珩:“……”
这里有个花贩子,能报警吗?
一位已经招架不住,还有一位,闹心程度更甚。
除了神秘送花人,学校论坛还有一个更热闹的帖子,标题一上来,就很吊人胃口:今天你遇见新来的体育老师了吗?
那是开学之后傅奕珩才从李鼎那儿听来的八卦,说是高二年级新学期一下子缺了两位体育老师,一个怀孕生二胎了,一个不幸得癌了,所以学校在暑假期间补招了两位年轻的代课老师。
“其中一个是内定的,那句话咋说来着,乌鸦反哺,带资进组!”李鼎吃着点心,很不斯文地咂吧着嘴巴。
傅奕珩默了默:“除了顺口,这两个词儿之间有什么关系?”
李鼎盯着自己日渐突出的肚子也想了想,好像确实没什么关系,很无所谓地耸肩:“没办法,我只是个数学老师。”
傅奕珩无法强求:“你继续吧。”
李鼎继续:“说乌鸦反哺,是因为那位新晋同僚就是从市中毕业出去的杰出学子,回母校应聘,校方总得顾念这层旧情,体育老师专业不对口,问题也不大,老教师多带几堂课也能将就。其次,为啥说是带资进组呢?因为人家的杰出是真杰出。你猜怎么着,一回来就捐了栋楼啊!起码……起码,唔,起码不了,我也不知道建一栋新教学楼要多少钱。”
傅奕珩啧啧两声,竖起大拇指真诚感慨:“有钱。”
与此同时,他好奇地点开了那个帖子,第一行就是一张缩略图,配文全是夸张的感叹号,看得人头晕。
“别说,这位有钱人跟你关系可大了。”李鼎故弄玄虚地冲他眨眼,一副“兄弟,苟富贵勿相忘,羡慕死我了”的表情。
“跟我有什么关系?”傅奕珩奇了。
“因为之前你就是他班主任啊。”李鼎嘿了一声,揭开谜底,“怎么,他回来任教,都没跟你提前打声招呼吗?说好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呢?”
一听这话,傅奕珩就有种不大好的预感,瞬间鸵鸟附体狂按返回键,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张缩略图加载完毕,熟悉的身影被放大,强势占满了整个手机屏幕。
傅奕珩瞳孔骤缩,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这小子是彻底翻身了,那时候还挺寒酸来着,又是个刺儿头。”李鼎在一边唏嘘不已,“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年头,哪儿还需要三十年内啊,短短四年,就能让真正聪明又有实力的人改头换面。看来命运真的是公平的,给了你常人难以忍受的苦难,就会给你常人一辈子也捞不到的机会……”
再后面的絮叨傅奕珩都自动屏蔽了,他紧紧握着手机,闭上眼睛,再睁开,如此反复数次,那青年还是那青年,眉眼鼻子嘴巴,一处都没变。
照片显然是偷拍的,背景是校园里最常见的绿茵场和红色跑道。初秋,天空碧蓝如洗,白金似的太阳下,年轻的体育老师穿着最普通不过的运动服,嘴里叼着学校统一配发的银制口哨,指尖绕着计时器的黑绳,正低头在资料本上认真地记录着短跑成绩。
有板有眼,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这可真是要命了。傅奕珩蹙紧眉头。之前都把话说到那么决绝的份儿上了,实在没料到有一天还会产生交集。
而他也几乎就要清理干净了,打个难听的比喻,棺材都已经钉好准备挑个黄道吉日入土为安了,谁能想到还能遇上诈尸啊?
沉寂数月的心脏又开始造反,简直沸反盈天,没完没了。
傅奕珩咬紧了齿冠,赌气似的迅速按熄屏幕,躲瘟神一样,把手机推得老远,然后啪地拉开椅子站起身,抽了一张纸,就开始神经质地擦起眼镜的镜片。
正巧数学组组长来通知会议时间,看见傅老师冷着脸,跟自个儿的眼镜过不去,疑惑地朝李鼎使眼色。
李鼎:“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他一暴躁就这样。据说重复做同一个枯燥单调的动作,能有效降低愤怒值,舒缓情绪。他这样擦眼镜,擦了有半节课的时间了……”
傅奕珩都快把镜片磨平了,那股劲儿也没过去。
他甚至说不清那股劲儿里到底糅杂了多少情绪,或者说,他下意识里根本就抵触去分辨明白。
自打雨夜重逢之后,一口气就不上不下地堵在胸口,在方才看到照片的一刹那,突然就如火山爆发、洪水决堤般喷涌而出,噎得他喉口钝痛,眼眶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