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燃关系(30)
“柳老师!不是还没定性吗?先别这么快就下结论。”吴爱材连忙拉住这位脾气以火爆耿直著称的班主任,黑脸有了,他就扮上白脸,从中打起圆场,跟傅奕珩点了点头,“小傅先坐。”
“猥亵女同学?”傅奕珩脸色刷的变了,眉毛高高挑起,半天都没往下落。
他第一反应是去寻找魏燃的视线,后者瘫在椅子里,嗤地一声发出冷笑,谁也没看,就盯着章漪,说出进了这间“审讯室”后的第一句话:“猥亵?就她这种货色?”
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章漪猛地一抖,大颗大颗的眼泪就迫于淫/威直往下掉,拼命把自己羸弱的身子往班主任怀里缩。
“魏燃!”柳芳出离愤怒了,嘭地一巴掌拍在柚木桌面上,硕大的长条会议桌被她震得险些塌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还敢搞威逼恐吓这一套,无法无天了是不是?吴主任,今天你必须给章漪一个说法,清清白白的姑娘不能就这么受尽委屈!”
吴爱材苦着张脸,牙疼似的托着腮:“说法肯定是要给的,问题是你想要什么样的说法?”
“方才我也跟章漪讨论了一下,报警就算了,事情搞大了万一引来媒体,一曝光,两边都落不着好。魏燃就不用说了,少年强/奸犯的章要是盖上了可就是一辈子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事儿,从道德层面上讲,谁也不想眼睁睁毁了孩子的一生,就当他是一时失足吧。而且这事儿到底不光彩,说出去对受害者的名声也不好,我们章漪做错了什么平白无故要被牵连,被人指指点点?”
柳芳左一口“少年强/奸犯”又一口“受害者”,傅奕珩再迟钝也搞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他移动脚步,拉开魏燃身旁的椅子,坐下去,把双肘放在桌上,十指相触,问:“那柳老师跟这位章同学的意思是?”
这话问出来,有点像是已经代魏燃承认了错误,并直接跳过了审问阶段,往下进行到讨论具体惩罚措施的流程。
魏燃不敢置信地扭头看他,他本来以为今天上演的白痴人间喜剧已经够多了,没想到最荒诞不经的一幕才刚刚拉开。
一颗心渐渐下沉,他缓缓合上眼皮又睁开,余光瞥见章漪水光潋滟的眼波里泛出得意。
你也不相信我。
你们都不信我。
那我辩解还有什么意义?
少年繁杂的心绪走进死胡同,左冲右撞无法突围,比起被误会和曲解,一种被抛弃的巨大失落感攫住了他仓皇失措的灵魂。
这种感觉太糟糕,某些东西被剥离之后导致灵魂太轻,躯壳太重。
太轻的灵魂想挣脱束缚往上走,太重的躯壳却死死钉在地面上,两相拉扯,撕裂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褪去,魏燃眼里最终只剩下那张冷淡的侧颜。
他盯着他,试图那面部轮廓的浅淡线条里看出峰回路转。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当然要尽量避免双输的局面。”
柳芳因常年执教而沙哑的女中音还在继续。
“哦?”傅奕珩郑重点头,“愿闻其详。”
柳芳很满意傅老师的态度,搬出好商好量的语气:“这样,双方立个协议。协议包含以下内容,请魏燃同学即日起从市中退学,以后再也不能踏进这所学校半步,不准接近章漪一步。学校要保障章漪可以在这里安心完成学业,不受其打扰。同时,如果魏燃敢散播一句关于章漪同学的不实谣言,这个协议即作废,我们会立刻选择报案走司法程序。”
解决法案递出后,会议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嗯,听起来可行。”吴爱材在一边摸了摸眉毛,尽管他的眉毛颜色淡到几乎看不见,他转头询问傅奕珩,“傅老师你看呢?”
“我没有异议。”傅奕珩回答。
魏燃的心在起伏间沉到谷底,被粗粝的砂石掩埋,插上了墓碑,宣布死亡。
“那好,我现在就去把协议纸质化……”
“我没有异议。”傅奕珩扬手打断柳芳,重复一遍。
“嗯?”柳芳目露询问。
“前提是。”傅奕珩接下去道,“有证据能证明魏燃同学真的做了你们口中所说的那件事。”
真的有峰回路转!
魏燃动了动眼珠,颈侧的青筋突地暴起,濒死的心脏又重新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跳动起来,每跳一下,都有岩浆般的血液涌至嗓子眼。
似乎感应到他剧烈波动的情绪,傅奕珩扭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口型跟他说了句——
别怕,有我。
简短有力的四个字。
霎时,魏燃有股落泪的冲动。
他欲盖弥彰地低下头,咬牙攥紧了拳头,不让那阵汹涌的鼻酸继续往上泛滥至干涩的眼眶。
“证据?还要什么证据?”柳芳愣怔片刻,随即匪夷所思地挥舞双臂,拎起同样没回过神的章漪,将那件只是堪勘合拢的校服掀开,指着傅奕珩鼻子怒道,“你自己拿眼睛看!抓痕、淤青、撕裂的衬衫,你的学生是个什么样的禽/兽,你睁大眼睛瞅清楚!”
“老师。”章漪被她泼辣的动作唬了一跳,直往后躲。
“不怕,老师今天一定为你讨个公道。”柳芳安慰了她两句,继而指着一旁没什么存在感的郑远帆,“要不是我们班的郑远帆路过瞧见了,要不是老吴及时赶到,好歹没让未遂演变成大祸,哼,你以为我们这会儿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协议吗?”
傅奕珩看了一眼那个满脸青春痘男生,没说话,转而问魏燃:“你对这位章同学实施暴力行为了?”
魏燃抿了抿僵直的嘴唇:“如果抓她手腕也算的话。”
柳芳立刻借题发挥:“傅奕珩你听听!他承认了!”
“柳老师别急。”傅奕珩直视魏燃的双眼,继续慢条斯理地问,“我是说,你确定你用指甲抓伤了她?想好了再回答。”
这次魏燃摇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傅奕珩又问章漪,语气轻缓且温柔,生怕触到女孩敏感脆弱的神经:“同学,你脖子那边的伤是魏燃强迫你的时候抓的吗?”
章漪的眼神闪了闪,避开他直白的目光,怯生生地点点头。
“还有什么好问的?”柳芳抱起双臂,推了推眼镜,嘲讽,“二人各执一词,其中肯定有一个在撒谎呗。至于是哪个……那还用说吗?”
竟然问也不问,就直接下了判罪书。
傅奕珩面上不显,心里冷笑。
“魏燃,还记得约定吗?”他看进魏燃深褐色的,里面有暗流肆虐的瞳眸,柔声确认,“这次你也对老师撒谎了吗?”
“没有。”魏燃松开拳头,将手心的汗水擦在裤缝上,他紧紧地回望傅奕珩,试图把目光中的坚定传送出去,一字一顿道,“我没有,我答应过你的事,决不食言。”
两秒后。
“好,我信你。”傅奕珩松气耸肩,站起身,拉起人就往外走:“行了,都散了吧,事情就这么简单,我的学生我先领回去了。”
包括被牵着走的魏燃,剩下的人全傻眼了,直到他俩走到门口,吴爱材才反应过来。
“诶诶诶!什么情况?”
“傅老师你什么意思?包庇学生可不是这么包庇的!”
“包庇?”傅奕珩转身,往上卷起袖口,面色和语气双双冷下来,“柳老师你是教语文的,应该知道包庇这个词该用在有错之人身上。魏燃同学做错了什么?要坐在这里接受你们一个个的毫无证据的诋毁?”
说着,他把魏燃的双手举起来,对着光,好让里面的人看清楚:“既然你们说有抓痕,那手上的血渍肯定逃不掉,现在我们来瞧瞧,谁手上沾了血。首先,你们也看到了,魏燃的双手很干净,吴主任。”
突然被点名的吴爱材还在懵圈,啊了一声。
“你从案发现场把魏燃带回会议室的期间,一直到现在,魏燃有离开过,或者去洗手间洗过手清理过痕迹吗?”
“没,没有,他一直就坐在那儿。”吴爱材据实相告,他默了默,明白了傅奕珩的意思,转眼看章漪,“倒是这孩子,一来教导处就先去了趟洗手间,说是去整理仪容,至于当时手上有没有血,我还真没注意……”
“吴主任,我就只是进去简单整理了一下头发!”章漪有点激动,方才她一直沉默寡言端着架子,这会儿看事态不对,忍不住出声为自己辩护。
但女孩到底年轻,心性不稳,焦急外露的情绪已然漏出了破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粗长一章~
人在外地,更新赶不上,十分抱歉。
ps:本文目前还没有bug,欢迎指正
第31章
“别慌。”傅奕珩放开魏燃的手, 又带着人走进来,顺便还关上了半敞的门,“除了血迹,还有指纹和微量物证。”
“凡发生必留下痕迹。一客体从另一客体带走了什么微量物质或遗留下什么微量物质,现今的技术手段都能检测出来。这是我一个在鉴识中心搞研究的朋友说的。”他拉开原先那张椅子,按着魏燃的肩膀让他安稳地坐下, 自己则站在他身旁,如同守卫王子的黑骑士, “换句话说,案发现场到底发生过什么,我们都可以一一还原。”
“至于可用来大做文章的, 那就太多了。”傅奕珩依然温和, 但隐含刀锋的目光自上而下, 从女学生狼狈的头脸和凌乱的衣衫上一寸寸剐过, “伤口边缘的指纹, 指甲底下很难冲洗干净的皮肤细胞,衣襟的褶皱,包括不知道散落在哪里的衬衫纽扣……”
章漪僵直地坐着,双颊隐隐发红,红得比她锁骨上的抓痕还艳,不知是计划败露后的愤怒还是被这直白讥讽的眼神刺激出了羞耻之心,或者二者皆有。
“而且,你们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这类事件闹大后的确会给双方招致一连串的负面效应。为此, 我可以出资,私下请专员做痕迹鉴定,并签订保密协议。”
此时的会议室成了傅奕珩的独秀舞台,所有人都紧紧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见他掏出手机,挥舞两下,“我想这个提议大家都不会有异议吧?既能保证事件不外泄,又能得出真相。”
“不,不至于吧……还做什么痕检,搞得跟破案追凶似的,真好笑,也不嫌麻烦。”一直致力于降低自身存在感的刘远帆这时候插了一句。
“我不怕麻烦。”傅奕珩的目光扫过去,如冷锋过境,刘远帆搓了搓干燥脱皮的脸,只听傅奕珩意有所指地说,“你觉得这好笑?那你还是太年轻了。这世上很多时候,空口白牙的诬陷不需要佐证,随心所欲的指控也不需要佐证,但若想自证清白却需要,还有比这更好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