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燃关系(41)
傅老师貌似是有点起床气,面色不改,冷淡地按了按肩颈那片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而酸痛的肌肉:“那你捣腾我头发干什么?”
魏燃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我好心借你肩膀让你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路,‘不小心’摸你一下头发而已,很过分吗?”
傅奕珩撩起薄薄的眼皮,点头:“过分,借个肩膀很吃亏?是谁把我拐到这里的?”
魏燃:“……”
怎么感觉傅老师睡了一觉打起嘴炮来战斗值就提升了呢?梦里到底遭了什么样惨痛的变故,导致人的性子都转了?
两人沉默地下了车,四月末五月初,拂过的晚风已经带上股挥之不去的潮湿闷热,山城水多,湿润的空气里泡久了总感觉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是水。
萍阳地界儿穷,要说县城里最豪华的建筑,恐怕就是脚下这个车站。穷地方往前靠山吃山,傍水吃水,后来发现这样下去总有个山穷水尽的时候,为了可持续发展,黔驴技穷的领导们把目光投向了火热的旅游行业。真别说,这是个伟大的决定,近几年,萍阳的主要经济就靠周边城市慕名来漂流的游客掏腰包贡献。项目的花样随之越来越多,什么漂流温泉高空蹦极,应有尽有,同时,县领导深谙第一印象有多重要,斥巨资打造了这个勉强撑得住场面的车站。
火车隆隆的声响从后方传来,傅奕珩有点懵:“怎么,火车站汽车站是同一个?”
“嗯,有就不错了。”魏燃百无禁忌地点了根烟,让傅奕珩在原地等,自己跑去外面跟候在那里等肥羊上称的黑车司机谈价格。
傅奕珩看少年一手扒着车窗跟人说话,一手弹着烟灰,黑车司机显然节节败退,黑脸上摆满了不情不愿,魏燃后来又说了句什么,司机笑开了,摇着头一副服了的样子。
傅老师看着看着,心里就浮现一种滑稽的倒错感,毫无疑问,在社会这个鱼龙混杂的大染缸里,魏燃才是更游刃有余的那个。他太老练了,太适应这个环境了,简直与周遭融为一体,以至于此时此地,傅奕珩从他身上感觉不出任何一点该有的学生气。
傅老师生平头一次萌生这样的假设,假设剥夺一切外物,把他跟魏燃丢在一座杳无人迹的孤岛,身份地位影响力全都化为虚影的刹那,那他们是不是就是绝对平等的?不,不平等,傅老师琢磨了一下,魏燃可能还会在生活的各项表现中占尽上风。
双方谈拢了,魏燃回来接傅奕珩上车。
傅奕珩伸头往那边瞅了两眼,看那四处透风的‘敞篷车’,心里有点悬,忍不住提建议:“出于安全保障,咱们还是坐正规的出租车吧。”
“出租车?这里没有那种东西,没有哪家出租车公司愿意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慈善。”魏燃促狭地挤兑了一句,“傅老师没来过这么乡下的位子,不清楚也正常。”
傅奕珩无言以对,弓腰缩肩,跟着上了‘敞篷车’。
突突突地颠了半小时,到达目的地,魏燃率先跳下车,再扶着傅老师下来。傅奕珩没好气地抽出手,横了他一眼,:“我又没瘸,不用你搀。”
魏燃悻悻地挠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傅老师脾气大了。
所谓战术在变化中精益求精,傅奕珩在一次又一次被撩被坑的教训中,找到了对付臭小子的办法,那就是——别憋着,该损就损,该骂就骂,体面就别要了,对上不要脸的,谁讲体面谁犯蠢。
魏燃萍阳的家不算偏远,起码也在县城里,还没到再边缘的村里头。下了车,钻进巷子,傅奕珩一进去就晕得不行,窄窄的巷子里隐藏着各户人家,每家的门牌号都很有自己的风格,样式不统一,连位置和排序也不统一,打501走过,下一个居然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63。对于外人来说,这里就跟迷宫一样,魏燃却是实实在在住过的,低着头看脚下,闭着眼睛也能走,七绕八绕的不知道怎么的就绕到了一家院子,停下来了。
傅奕珩还在晕门牌号,魏燃也没出声,那扇铁门就好像早有预知,从里面打开了,跟自动感应似的。一寸长的门缝里,透出黄澄澄的门廊灯柔和的光线,光线下笼着一道苗条的女孩身影。
傅奕珩这才注意到,深夜了,周围人家都黑灯瞎火的,也就这家还固执地亮着灯,不肯歇息。
“魏燃,你回来晚了。”女孩抱着双臂,语带嗔怪,可能是等门等久了,怨气就上来了,“看看都几点了,姥姥都睡了。”
“魏燃什么魏燃,叫哥。没大没小的。”魏燃不满地啧了一声,歪头看了眼手机,随即舒了口气,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万幸还剩几秒,等着啊,我读秒。”
“切,幼稚。”女孩曲起手臂,使劲儿朝两边拉开沉重的铁门,门后阴影里,那张与魏燃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彻底显现出来,不屑中隐含期待,雀跃的心思藏都藏不住。
不像,一点也不像。傅奕珩心想。
铁链哗啦啦的声响中,魏燃继续他保留了十几年的传统节目,眉眼温柔。
“3。2。1。生日快乐,魏溪。”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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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得了这声祝福, 魏溪的笑容就再也绷不住了,一点点绽放开,像午夜盛放的睡莲,不那么热烈,但沉静美好,带着少女专属的馥郁芬芳。她挪了挪身子, 跟小时候一样,双腿交叠, 两只手拎起连衣裙的裙边,天鹅般细长的颈子略微弯曲,矜持地鞠了个躬:“谢谢哥哥。”
兄妹俩自懂事起, 每年都会这样假模假式地配合演出, 没旁的人记得给他们过生日, 所幸他们还有彼此。年复一年, 从不缺席, 那声“哥哥”从脆生生的童音,变成如今略带羞涩的甜美嗓音,哥哥本人也从招猫逗狗爱欺负人的捣蛋鬼,成了如今家里的顶梁柱。
这一天,他们相视而笑,共同跨越那道世人约定俗成的门槛,正式进入成年人的世界。
“生日快乐。你们两个都是。”
既然来了,干站着也不合适,傅奕珩紧跟着送上祝福。按理说, 这时候该顺手送上礼物,可实在来得不在计划之中,压根没时间准备,他搓搓手,显得有些局促。
“谢谢。”魏溪礼貌地侧过身,放两人进屋,方才打开门,第一眼她就注意到魏燃身边这位同行的陌生男人,夜色重看不分明,这会儿走到灯光下,发现男人不是一般的帅,气质也突出,而且以前从没见过,不免好奇地杵她哥,“这位是?”
“说出来吓死你。”魏燃冲她眨了眨眼,故意端出正经的架势郑重介绍,“这是我班主任,姓傅,你管他叫傅老师就好。”
“老师?班主任?!”小丫头一下子就不淡定了,音阶陡地升了几个调,笑脸顿时有点僵,她一把扯过魏燃,急退好几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问,“你们班主任千里迢迢来家里干什么?家访吗?魏燃你该不会又在学校里犯事儿了?都严重到这程度了?老实说,老师是不是来找家长商量退学的?找谁呢,姥姥根本管不了事,你看我行不?要不我给他跪下让他饶你一马?马上快高考了退学肯定不行,姓傅的凶不凶?看样子感觉还挺和气的,我可以试试……”
傅奕珩:“……”
小妹妹你声音其实可以放小一点,姓傅的人还在这儿呢,听得见。
“你先松开我,吃什么了这么大劲儿。”魏燃撒开她的手,瞟了一眼装什么都听不见默默欣赏月色的傅奕珩,小声安抚,“你哥我乖着呢,什么事儿都没犯,人就是来家里了解一下情况,别紧张。”
魏溪满脸狐疑:“我不信,这年头哪个老师还家访啊?”
“傅老师敬业呗。”魏燃两三句把妹妹打发了,扯开话题,“你怎么不好奇今年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魏溪恢复高冷脸,一点都不好奇,掰着手指数:“去年是小猪佩奇抱枕,前年是小孩子用的驱蚊手环,不说夜光杯护手霜吹风机,光芭比娃娃就连送了三年,魏燃,我对你的直男审美很失望,答应我,以后都别提送礼物的事儿了好吗?这样我还能认你这位哥。”
“……”魏燃咂咂嘴,有点委屈,“但每次你收到礼物的时候都很开心。”
“那是为了给你面子,特地装的。我很抱歉,但这是真的。”魏溪同情地看他,“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你的心理承受能力估计也够,所以我决定告诉你真相,听话,以后别再为这种小事乱花钱了。”
“好吧。”魏燃颇有些泄气,伸进背包的手又缩了回来,“那今年这手表我就不给你了。”
“这就对……”魏溪话说一半卡壳了,漂亮的丹凤眼倏地瞪圆,“手表?什么手表?”
“就你之前看中了嚷嚷着要买的那款。”魏燃遗憾地摊手,啧啧两声,“既然你不要,那我只好拿去退了,挺贵的呢。”
“啊,别别别,看在兄妹一场的份儿上,我要,我要还不行么?魏燃,哥,全世界你最好了,我稀罕你。”丫头高兴坏了,跳起来就很没形象地亲了魏燃一口,讨了手表就往屋里跑,小碎步啪啪的,纯色连衣裙被夜风鼓动,像只古灵精怪的小蝴蝶。
魏燃失笑,摇着头擦脸上的口水,拎着包没个正形地溜达过来,特别没眼看的样子,嘲道:“她就这副德性。”
“挺好的。”傅奕珩评价道,“挺活泼。”
魏燃慢悠悠往屋里晃,转身倒着走,跟傅奕珩面对面:“是不是跟我差别挺大的?”。
傅奕珩别开眼,尽量不让视线对上,嗯了一声。
心说,那才是正常十八岁该有的样子,你那叫超前发育,超前的路上还遇到不少糟心事导致性格有点扭曲。
魏燃哼笑一声:“说她活泼都是抬举她,咋咋呼呼,没心没肺的,看着就来气。”
傅奕珩觑他那双从见着人就一直弯着的眼睛,实在不忍心拆穿:明明宝贝得不行,还嘴硬说嫌弃。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傲娇的吗?
萍阳的地皮便宜,家家户户有院子,一道大铁门拴着,看着都差不多,进了院门才见真章,是贫是富一目了然。魏燃家显然跟富挂不上钩,里面是低矮的平房,砖头砌的,白墙黑瓦,连瓷砖也没钱贴,时日长了,裸露的墙皮斑驳脱落,看上去灰扑扑的,跟周围的二层三层小楼房格格不入。房子矮,连门都好像比正常房子矮一些,魏燃个子高,进门得低头勾腰,还得跨过高高的木头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