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燃关系(18)
魏燃嘴上说喜欢,平时却很不爱穿,因为这玩意儿穿起来不保暖不说,跟他的气质还特别违和,就跟劳改犯偷穿狱警服似的,穷讲究,假正经,咋看咋别扭。
傅奕珩从家里出来,拐两个弯儿就到了魏燃这院子,步行也就十分钟的路,开车更快。他把车停稳,下了车倚在车门上,打电话唤人出来,挂了电话没两分钟,一道长长的黑影儿就从院子里冲了出来,一个急刹无视惯性稳稳地停在傅奕珩跟前。
傅奕珩差点没认出来眼前这人,举着屏幕放光的手机照了照,不确定地问:“魏燃?”
魏燃穿着大衣哪儿哪儿不自在,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索性插在裤兜里,酷酷地点点头:“傅老师。”
“啊。”傅奕珩也点点头,过了会儿,他总算后知后觉哪里不正常,指着魏燃的头,“你把头发留起来了。”
魏燃扒拉扒拉沾了水汽还有点微湿的碎发,解释:“天儿冷,头发少了头皮挨冻。”
傅奕珩被这冬天不留板寸的理由给逗笑了,边笑边绕过车头,绅士地替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夸人不要钱地道:“挺好,以前干净,现在帅气。”
魏燃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夸你是想让你也夸我。”傅奕珩打趣他,“这是基本的社交常识,学着点。”
“哦。”魏燃反应过来,干巴巴地回,“你也很帅。”
没办法,真心实意无奈语言贫瘠。
傅奕珩倒是脸皮厚,煞有其事地点头:“嗯,我知道。”
魏燃:“……”
坐上车,魏燃掏出那两张电影票放灯光下看了看,催促:“可能得快点儿,电影快开始了。”
“行。”傅奕珩轰了一脚油门,“放心,肯定赶得上,大年三十儿除夕夜,路上总共没几辆车,你想横着开竖着开怎么开都没人管你。”
魏燃一想,也是,除夕基本都搁家里窝着吃团圆饭看春晚,谁没事儿出来溜达呢?他瞥了一眼傅奕珩,问:“那你怎么出来了?不用跟家里人一起过节?”
“不是你把人薅出来的吗?”傅奕珩反问,“除夕夜约人出来看电影儿多稀奇啊,估计你得是头一份。”
“那我也没想到真能把你约出来啊。”魏燃上挑着眼尾偷觑他,傅奕珩一动他就低下头装作看手机,清清嗓子道,“我就随口一问。”
傅奕珩停在空荡荡的十字路口等红灯,扭过头:“怎么呢,还嫌我太热情了?要不我现在调头回去?”
“来都来了,还回去干什么?” 魏燃立刻坐直了,摸摸鼻子小声咕哝,“也不嫌麻烦。”
“回去想想怎么答应得矜持点儿呗。”傅奕珩看到他绷紧的下颌线,笑着回呛,“你别紧张,我也就随口一说。”
魏燃就看向窗外不说话了,他隐约反应过来自己被调戏了。
一直到了电影院检票进场,他才又开腔,语速飞快,恨不得半秒终结一句话:“你能陪我出来,我很高兴。谢谢。”
“谢谢“这两个字能从坏小子口里掉出来可太不容易了,傅奕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放映厅暗下来,回头再品一品魏燃生硬的语气,忸怩的神情,不禁莞尔,轻声道:“不用谢。”
傅奕珩顿时觉得老了老了还跑出来跟小年轻看午夜场电影这件事儿,也不是那么不可理喻了,起码对方明白一点他的用心。
除夕夜大概是全年电影票房最低的一天,影院里稀稀拉拉十几号人,还全是无处安放青春和叛逆灵魂的小情侣,灯一熄,全窃窃私语聊天打啵儿去了,认真看电影的真没几个。
傅奕珩坐在巨幕厅正中央,整个一排就他跟魏燃俩人,视野绝佳,环绕式音效质感动人,按理说得天独厚一欣赏电影的好环境,但他如坐针毡,后脊梁直冒冷汗,原因别无其他——
到底是哪个缺心眼的同事大过节的送魏小朋友两张恐怖片电影票?还有这导演什么毛病,好好儿一恐怖片儿为什么取个这么文艺的片名?这不是摆明了用来欺骗无知孩童的吗?
小孩儿有没有骗到不知道,但傅老师是真被欺骗了。
傅老师长到这么大,自从十岁那年被一部港产悬疑片吓得魂飞魄散,三天三夜没合眼以后,闻鬼丧胆,两股战战,这辈子不想再经受第二次的精神摧残。
做梦也想不到,大过年的……
“傅老师?”魏燃戳了戳呆若木鸡闭目装死的傅奕珩,一脸担忧地低声询问,“傅老师你是不是不喜欢这种类型的电影?”
傅奕珩觉得自己不能露怯,好歹他比对方足足年长了十岁,年纪的鸿沟摆在那儿,他没脸说怕,只好揉揉太阳穴,再揉揉泛红的眼眶:“没,就是犯困,有点头疼。”
头疼是真的,困是不可能困的,那恐怖音效一出来,他一激灵,比谁都精神。
“困的话你就先打会儿盹。”
魏燃悄然凑至他耳边,吐息间滚滚热气拂过傅奕珩的耳垂。
这动作放在平时称得上亲近狎昵,细细一品,还带着股试探的意味,但傅奕珩这会儿全副心神都用来做心理建设,一层一层地给自己脆弱的老心脏砌围墙,免得待会儿电影里有什么东西放出来,把他吓得跳起来。
失态不说,丢人。
影院里,有黑暗做遮掩,魏燃肆无忌惮地观察起傅奕珩,他还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地长久地待在傅奕珩身边过。他其实一早就看出来傅奕珩害怕,片头刚过五分钟,对方就开始不停地变换交叠的双腿,再然后就紧紧闭上眼睛装睡,接着就不受控制地往椅子底下缩。
问他还嘴硬,坚决不承认怕看恐怖片儿。
真是……可爱得要命。
魏燃也不戳穿他低劣的伪装,事实上,看傅老师比看电影有趣多了。
题材缘故,电影的画面基本都是暗色调,偶尔有一两帧明亮的,光线打过来,魏燃看到傅奕珩轻颤的睫毛,如同夏日鸣禅轻薄的羽翼,在青白的皮肤上可怜地扑簌,他眉间隆起山峰,唇线紧如琴弦,散落在额头上的碎发看起来是那么的蓬松柔软,不用亲手触摸就知道,肯定跟自己坚硬的发质完全不一样。
魏燃感觉手心热烫烫的,喉结起起伏伏,宛如钻进了一只罹患多动症的小昆虫,昆虫体表带毛,扎得他喉咙里刺痒难耐。
傅奕珩就在此时睁开了眼。
魏燃不得不承认,面前这男人睁眼的瞬间,是他这辈子看到的最美的景象。
当那两扇灵魂的窗户打开窗扉,所有的光线都迷失在那双纯粹到不掺一丝杂色的黑眸深处,所有的景色都黯然失色,包括他自己。
四目相对,双方都怔怔的,短暂的静谧显得暧昧且别有深意。
魏燃垂着头,将傅奕珩脸上所有的细微表情收诸眼底,惊诧、困惑、防备,一层层抽丝剥茧,剥到最里层,他嗅到一丝骤升的肾上腺素的味道。
傅奕珩蹙了蹙眉头,身子靠向另一侧的扶手拉开距离,微微启唇想说什么,角落里突然爆发出女生的尖叫声,他眼皮猛地一跳,下意识就往荧幕上看去。
魏燃出手迅猛,扳过傅老师的肩膀,强行将人转过身面向自己,接着蜷起一米八几的身板儿,搂着傅老师的胳膊就一头扎进他的怀抱,卖力捂眼睛演戏:“哎操,吓死我了!刚才那女的突然就把血糊拉唧的脸贴窗玻璃上了,妈的,白色眼珠子里全血丝儿……”
画面被他一句话陈述完毕,傅奕珩光脑补就够呛,哪儿还敢再瞄一眼大荧幕,抖着手拍拍怀里缩成大猫的巨人,提出在肚子里转了有一万零八遍的建议:“要要要要不咱还是出去吧,这种电影看多了回去该睡不着了。”
魏燃二话不说,拿起大衣就拽着人往外走,边走边念叨,继续瞎掰:“哎呀,其实我早就想走了,要是提前知道这是部恐怖片儿,打死我都不进来。”
傅奕珩附议,点头如捣蒜:“你,你也怕?”
“怕死了。”魏燃转头冲他咧开嘴,竖起食指抵在唇中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是秘密,傅老师你可别告诉别人。”
傅奕珩拍着胸脯郑重保证:“放心,我口风很紧。”
说完想了想,其实也没人可以说,他跟魏燃的圈子八竿子也打不着,共同认识的人也就一个刘颖超,他脑子坏掉了才会跟学生八卦这些。
电影中途出来,傅奕珩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热咖啡,递给魏燃的时候,魏燃正盯着等候区的一对情侣发呆。
那对年轻人可能还在热恋期,黏糊得跟双面胶似的,女生坐在男生怀里刷手机,男生两条胳膊紧紧圈着她的腰,两个人嬉嬉笑笑,咬咬耳朵,时不时还互相给喂爆米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这要是放在漫画里,两人周围估计还得点缀上粉红泡泡和浪漫桃花朵朵开。
“你们男人跟男人谈恋爱,也像那样吗?”魏燃接过咖啡,用下巴指了指那对屠狗情侣。
傅奕珩扫了他一眼,淡淡地回答:“因人而异吧。”
“男人跟男人,应该很难像他们那样在公共场合那么亲密地互动。”
“那倒是。”傅奕珩坦言,“我们这个社会看起来容忍度很高,但压抑同性恋倾向的情况还是很常见。你私底下什么取向什么癖好都OK,那是你的事,但摆到台面上就不行,因为会碍着大多数人的眼。”
魏燃撩起眼皮:“所以学校里没人知道傅老师喜欢男人。”
“他们没必要知道这个。”傅奕珩垂下眼帘,“包括你,同样也不需要知道,只是一开始就被你撞见了,我没有机会行使无可奉告的权利而已。”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乘电梯下到地下车库,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魏燃晃着还剩半罐儿的咖啡,问:“那什么人才有资格知道这个秘密?”
这时,刚好有车辆鸣着喇叭呼啸而过。
傅奕珩仿佛没听见,先行步出电梯。
魏燃也没再追问,快到家的时候,他让傅奕珩再陪他去个地方,就在老城区的附近。
傅奕珩犹豫了一下,答应了,等开过去,发现是一个几近废弃的小型游乐场。
把车停在路边,走过去。原本的草地早已无人维护退化成了泥地,冬天气温低,土都冻得硬邦邦的,踩在上面跟踩在水泥地上的脚感差不多,场地上有空荡荡的秋千,还有几乎散架的滑滑梯和几个呆头愣脑杵着的单双杠,一片物是人非荒芜凄凉的景象。
魏燃原地蹦跶了两下,冲过去,两步蹬上滑梯,坐上面晃着大长腿冲傅奕珩招手。
傅奕珩慢慢儿踱过去,左瞧瞧右瞅瞅,拍拍打打,仰着头看他:“这老伙计不会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