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燃关系(81)
“好。”傅奕珩发送语音,笑着说,“我等他回来。”
魏溪:“对了,你知道他在看什么吗?他每天都这样盯着天上瞧。”
傅奕珩顿了顿,嘴唇有点抖:“他在看太阳。”
他曾说,我是他世界里的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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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自从入了冬, 天寒地坼,傅奕珩往家跑的却比平时勤快多了,隔三岔五的就开车回来蹭顿热饭。秦芳菲开玩笑,说这孩子惦记猫呢,有了宠物就是不一样,牵肠挂肚的, 怪不得隔壁张老头捡了条狗跟抱了孙子一样呢。
“说起孙子,我那两个一起跳广场舞的姐妹都歇业了, 一个得伺候媳妇坐月子,一个得张罗孙女的百日宴,忙得很。哎, 我上次还去她们家看过两个小毛毛, 哟, 长得那叫个圆润啊……”
酸得跟个柠檬似的。
“行了行了, 你要想抱孙子, 领养不也挺省事儿的嘛。”傅老教授最近在追一部国产家庭伦理剧,追的那叫个认真,旁边一有人开口说话他就难受,搂着抱枕负气躲到沙发另一头,“别嘀咕了,再怎么念叨,你儿子也生不出个孙子给你盘。”
“唉,怎么就生不出来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你错了,咱有米。”秦芳菲纠正, “只不过咱家的米吧,他是杂交水稻,没有繁殖能力,不能自留种。”
傅教授:“……”
这老太婆懂得还挺多的嘛。
秦芳菲搂着百万,跟前两天刚割了宝贝玩意这会儿正怂着的猫大眼瞪小眼,一通感慨:“你绝育了,你爸也绝育了,你们父子俩倒是同病相怜……”
“妈!”傅奕珩嘶一声,忍不住从那本《万千心理》里抬起头,提醒道,“我还在这儿呢。”
这些话能不能留着背后说?
显然不能。
“哦,你在呢?”秦芳菲兴致缺缺地捋了捋烫成小卷儿的发丝,“老也不说话,我以为你走了呢。”
这是在发牢骚呢。
傅奕珩放下书,摘了眼镜,亲昵地凑过去,搂住秦妈妈的胳膊:“怎么了秦女士?对你儿子有什么不满的吗?”
秦芳菲撇撇嘴:“老实说,你最近怎么老往家跑?”
“不好吗?”傅奕珩很不解,“之前不总怪我不着家陪你陪的少了吗?现在我回来的次数多了,你倒更不乐意了?”
“以前抱怨归抱怨,但你工作忙嘛,妈理解。怎么,最近工作不忙了?”
“忙。明天还得早起把班会主题确定下来。”
“既然忙,我这儿离学校也不近,费那心思来回赶趟儿做什么?”秦芳菲瞥他一眼,“从小到大你的性子我还摸不透么?说吧,哪儿不顺心?成天皮笑肉不笑的,杵面前戳我眼睛。”
知儿莫若母,此言不虚。
傅奕珩以为自己揣得很好,没想到还是漏了馅儿,眼神黯了黯:“没别的,就是自个儿那公寓太冷清,大冬天的,我怕把自己给冻病了。”
“稀奇。”老教授一直竖着耳朵听呢,从旁插一句,“这么些年,倒是没见你哪天一个人住着嫌冷清过。”
“是。”傅奕珩轻轻一哂,“我也觉得稀奇。”
“由奢入俭难呐。”老教授意味深长地道。
秦芳菲接收到老伴儿的言外之意,试探着开口:“珩啊,是不是跟那小孩儿又……”
“没呢妈,我俩……挺好。”
“挺好?”
“真挺好。”
傅奕珩扯出一个敷衍的笑来:“他这会儿人在国外,回来了就带给你们见见。”
“哦,出国了啊,怪不得你蔫得跟剃了毛的猫似的。”秦芳菲紧绷的神态放松下来,“出国做什么去了?工作还是旅游啊……”
“看病。”傅奕珩说。
话音一落,二老的目光瞬间就化身聚光灯,咻地一转齐刷刷打在儿子脸上。傅老也不追剧了,转过身子,花白的眉毛皱起:“什么病国内治不了,得跑去国外去治?”
秦芳菲也吓得脸都变了色:“别,别是年纪轻轻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
“不是。他身体还成,比我还好些。”傅奕珩双臂交叠放在身前,压下心中的紧张和忐忑,冲秦芳菲挤挤眼睛,“妈,你帮我去楼下水果店挑点桃子吧,突然想着那个味儿,馋了。”
“大冬天的,哪有桃儿给你吃!难伺候的泼皮猴!”秦芳菲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明知是被支走的,也走得飞快,生怕不小心一耳朵听了些不该听的,难受。
门一撞上,客厅内的父子俩陷入沉默。电视剧里的爸爸这会儿正指着儿子鼻子痛骂:你什么时候能懂点事!让爸妈少操点心!
傅奕珩觉着这就是在骂他呢,耳尖发红,不由自主声气儿就弱了:“爸……”
老教授关了电视,从躺椅上站起身,晃悠去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罐银制的缸子,里面是他一直珍藏着舍不得喝的毛尖。
一套泡茶的程序缓慢走下来,傅奕珩在热气里问:“爸,我从小懂不懂事?”
“懂事。”傅老点头,“让往东不往西,让喝药不喝水,上学年年拿奖状,毕业后找工作,让当老师就当老师,不抽烟不喝酒,也不胡乱搞对象,都挺好。有时候我还想,这孩子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主见?”
傅奕珩:“当年出柜,不就挺有主见的么?”
“背后要没有人怂恿撺掇,你能有那想法?”
被拆穿,傅奕珩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照您这么说,我还真挺听话。”
“你不是听话,你是无所谓,懒得去计较。”老教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时候不愿意扑腾,是因为扑腾了也没用,身子骨弱,不想吃药你妈能放过你?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顺着。长大了呢,纯粹是没想法,人也现实,知道什么工作都是干一行爱一行,随便挑一个体面的就成。什么人生理想,追求抱负,对你来说,压根就没有这种东西。但你又不是完全得过且过的人,药太苦了可又不得不喝就多往里加糖,抽烟喝酒不好这口也不代表不会,表面上瞅着平静,肚子里憋什么坏水儿谁也摸不透。往前我就跟芳菲说,瞧着吧,哪天咱乖儿子要是突然干出什么惊天骇俗的事来,卯着劲跟咱对着干了,也别太惊讶,肯定是他找到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了,不争辩明白不罢休。”
傅奕珩无可无不可地保持着微笑,挽起袖子,净手温杯,给爸爸去沫添茶,仍是那副恭顺模样。
“现在这东西换成人,也是一样的。”老教授端坐在茶香四溢的客厅,鹤发宽袍,平眉冷眼,是他那些学生们眼中那个不怒自威的恩师。
“我不与您争辩。”傅奕珩跪坐在地板上,十指交叠,“我爱他,就像您爱妈妈,这件事没什么可辩的。”
傅老教授见惯了年轻人口头上的肺腑,常常嗤之以鼻,可轮到自家儿子在面前高调宣扬,还是有些动容的。许是傅奕珩从来没在家里如此张扬外露过私底下的情情爱爱,许是他以为自己这个儿子向来冷静自持兼脸皮薄,说不出那些个肉麻话来。总之,他撅了撅嘴,没做任何评价。
“少打感情牌。”他问出最关心的,“那孩子到底生了什么不得了的病?”
空气凝滞了近一分钟。
傅奕珩抿了口茶,唇齿生香:“心理上的毛病。”
本来以为说出来会很难,可真正一咬牙一跺脚说出口,也就一两秒的功夫。就这一两秒,心上压着的千斤巨石倏地就碎了。至此才恍然,原来病耻感不止会困扰病患本人,也会困扰病患家属,这种困扰是实打实的,不然他也不会磨磨蹭蹭到今天。
再往深了挖掘,为什么说不出口?真相是残酷的。他怕说出来爸妈会瞧不起魏燃,怕爸妈跟其他人一样带着有色眼镜看魏燃,可这股担忧归根结底,却是他本人放不开。
“你千挑万选最后挑了个精神上不健全的?”
他其实是害怕受到这种难堪的诘问。
这就是书上说的病耻感。人不会因为得了胃病心脏病高血压而感到可耻,但会因为得了精神疾病而感到可耻,傅奕珩呼了一口气,往前他说得好听,原来心里到底还是介意的。
为此,他坐立不安起来,深深地感到羞愧。
“心理上的?”老教授何等精明的人,一点就透,脸上难掩讶异,“是你何伯伯那种吗?”
何伯伯是老教授年轻时的好友,晚年被确诊了精神分裂症,成了远近闻名的疯老头。
“没那么严重。”傅奕珩说,“他现在正在接受专业团队的针对性治疗,目前病情稳定。只要不复发,就是好了。只是……”
“只是复不复发的,都得看天意。”傅老面上不显,端着茶杯的手却有些颤,“当年你何伯伯也说,只要不复发,大脑没产生实质性损伤,他都还是正常人。可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太冒险了。”
“我愿意冒这个险。”傅奕珩敛目抿唇,握紧了手。对面还没开口,他就先端出一副油盐不进的做派。
“你得想清楚,这可不是儿戏。”老教授也展露出进攻姿态,“天底下没有哪对父母会愿意接受一个神经病进家门。明知是火坑,你还非要往里跳,难不成还指望我跟你妈在旁边为你拍手叫好?”
“不指望。”傅奕珩早过了小年轻一言不合就翻脸的时期,他平心静气地打着商量,“我只希望你跟妈别让我在爱情亲情里做抉择,两头都重,我谁也放不开,这是逼我。”
“那不会,你放心。”老头子也爽利,“我是那么迂腐的老家伙吗?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逼急了,你肯定就跟人跑了。这种混账事,你以为你爸我当年没做过?”
父子俩对视。
傅奕珩笑了:“您是过来人。”
“哼。”傅老摸两把蓄起的山羊胡子,兀自灌下两杯茶,捋了捋繁杂的心绪,“跟我说说你跟那孩子的事吧。”
傅奕珩点头,挑挑拣拣地说了一些,没故意添油加醋把魏燃往惨了说,也没格外美化魏燃的形象,缺点说,优点也说,还说他逃避过挣扎过最后还是栽在了这小孩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