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燃关系(76)
傅奕珩张嘴想回答,随即发现这话不是问他。
“你是故意把我支走的对不对?那时候你其实已经不疯了吧?疯子是没有智商的,不会先把儿子支走再去死,被火烧死很疼吧?我知道的……”
他有气无力地呢喃着,一位穿着医生白大褂的女士从背后靠近,给了傅奕珩一个眼神,然后轻轻柔柔地抬起魏燃的胳膊,找到静脉,推进一针管的镇定剂。
于是魏燃挣了挣,在怀里瘫软下来,亢奋的神经因为药理作用迅速平静,他累极困极,缓缓闭上了眼睛,陷入沉睡。
与此同时,厚实的羽绒服从天而降,裹住了傅奕珩,耳边响起周傲的一声叹息,轻如羽毛。
与那位女医生同行而来的,是一位带着无框眼镜的微胖男人——这人是傅奕珩和周傲共同的朋友,大学时期就互相认识,常在一起喝酒聊天,毕业后他出国深造,这回也是专程来参加婚礼。
要是没记错,他大学时候的专业貌似是心理学,现在是国外专业机构的资深心理咨询师。
糟糕的预感像热锅上的蚂蚁,爬遍全身,傅奕珩揪了揪头发,蠕动苍白的双唇:“张旭……”
张旭朝他走来,与周傲一起把他从地上扶起。站定后,张旭收起下巴摸摸色彩艳丽的橙色领带,在傅奕珩问询的眼神中不无遗憾地点点头:“如你所判断的,这位先生的某些症状显示,他的这里可能出现了严重故障,需要专业人士的专业治疗。”
傅奕珩看到他用胖乎乎的食指,点了点脑侧的太阳穴,姿势如同举起手'枪饮弹自杀。铛的一声,脑袋里根根神经崩断,头痛欲裂。
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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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在镇定剂的辅助下, 魏燃安静地睡了一整晚,傅奕珩守了他一整晚,一次又一次用温热的指腹熨平那双即使在睡梦中仍不肯放松的眉头。
柔和的灯光铺洒在床头,傅奕珩支着下巴认真端详那张脸,寻找着蛛丝马迹,逡巡的目光在触及魏燃眼底常年存在的两片乌青时, 倏然一震。他忽然意识到,长久以来, 魏燃的睡眠似乎总有问题。
要么噩梦缠身。他曾亲眼目睹魏燃在教室打盹时被噩梦惊醒的模样,也见过魏燃为了等他在门口不小心睡着,一睁开眼就落下一滴泪的模样。如今回想, 不管究竟梦里遭遇了什么, 那双眼睛里的恐惧与绝望全都真实得可怕, 当时只道少年心思敏感实属寻常, 此时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全部化为钝刀, 一下一下割磨着肉做的心脏。
要么干脆不睡。高中时期因为要兼顾学业与打工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大学时期要赚取第一桶金更是夜以继日。傅奕珩努力去记忆里翻找,最后无奈地发现,仅有的几次同床共枕里,也总是他先睡着,一醒来就又迎上魏燃带笑的目光,期间魏燃究竟有没有睡,几时睡,睡眠质量如何, 他竟一无所知。
傅奕珩如坠冰窟,周身泛起一层又一层的寒意。他早该察觉到的,魏燃哪里不对劲他理应第一个察觉才对,症状发作之前,他的警觉性是被狗吃了吗?
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盲目到相信魏燃有能力处理好一切了?是魏燃一直以来表现得过于刚强了吗?还是他不知不觉中早就被宠坏,只顾着享受被爱与被纵容了?不对,傅奕珩摇头,从根本上就错了。这是意识上的问题,往前他总以为那些伤痛自会过去,时间总能疗愈一切,多加干涉与过问不仅不尊重伴侣的隐私,甚至因为重新提及,可能会造成二次伤害。所以他一直压抑着压抑着,遮掩自身的好奇。
原来一直都是他做错了吗?
原来有些创伤不但不会过去,反会日积月累形成病灶的吗?
漫长的一夜,傅奕珩失魂落魄地靠在床头,把自己从里到外谴责了一遍,忘了睡。魏燃一觉醒来,就对上一双熬红了的眼睛。
“醒了?”一开口,傅奕珩惊觉自己的嗓音粗砺得不像话,像是铁打的轮子碾压在石子路上,他清了清嗓子,喉咙疼得如同吞了刀片,但又不能不说话,那样显得情况很糟糕——尽管眼下魏燃的状态确实很糟糕。
“饿吗?”他掀开被子下了床,牵起嘴角挤出微笑,“想不想吃点东西?昨天晚上你胃口不好吃得太少了,我一早让山庄厨房煲了粥,这会儿也该……”
魏燃转动迷茫的眼珠,拉住他的手,想把人往怀里拽。这一下没拽动,傅奕珩垂着头杵在原地,不知道在抗拒什么。
魏燃闭了闭眼,瞳孔被刺痛般猛地收缩,松了手。
他坐起身,原先那身脏衣服被换下了,血污与泥土不见踪影,整个人清清爽爽,从头发丝干净到指甲缝,显然经过精心细致的擦洗拾掇。做这些事的人,除了傅奕珩,没有第二个。
但傅奕珩能清洗他的身体,清洗不了他的脑子,他记得他都干了些什么。意识回笼,面上的血色眨眼间褪得一干二净。
沉默持续了太久,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可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
傅奕珩又坐回床上,不敢看他,蹭到身边,伸出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将头脸埋进他的颈窝,弓着身做起深呼吸。
魏燃知道傅老师这是在进行自我调整,试图做好心理准备,以最佳的心态与面貌来面对接下来即将展开的话题。
“傅奕珩。”魏燃用手掌摩挲着他的耳根,手指捋着发丝,苦涩地承认,“我好像生病了。”
“嗯。”傅奕珩的声音闷闷的,“这没什么,我们都会生病。”
魏燃嗯哼了一声。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是精神上出了毛病。”
傅奕珩收拢双臂,把他抱得更紧了:“那又怎么样?该治还不是得治?精神疾病也不能搞特殊化。”
“问题是,可能永远也治不好。”魏燃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我懂这个,我妈一辈子也没能治好躁郁症,前后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年了。它不像癌症,治不好,可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瞎说什么?这不还没确诊吗?”
“跑不了。神经病会遗传,真的,我没开玩笑。”他这会儿倒是平静了,眼中一片淡漠,有种认命了的悲凉之意,“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神叨叨的宿命论吧,我终究还是逃不掉。前些天我还在想,我这种人竟然也能得到老天眷顾,遇上你,还如愿得到你,简直称得上世界奇迹了,果然,没高兴两天就……”
傅奕珩不吭声了,魏燃感觉到棉质衣领上传来滚烫的湿意,由此猜想他的傅老师可能是哭了。
“我不怕得这些病。”魏燃安慰道,哽咽的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虚弱与憔悴,“我怕拖累你。清醒的人所要承受的折磨不亚于疯了的,我太明白这种痛苦,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且时日之长久,好一阵坏一阵,最后陷入死循环,这对你来说,太残忍了。所以傅奕珩……”
“不准说!”傅奕珩打断他,恶狠狠地扒开他的衣领咬上肩头,架势像是不见血不罢休,实际雷强大雨点小,只留下一圈不深不浅的牙印。
啃完抹了眼泪,跳起来威胁:“你敢这时候提分手试试!不可能的,想都不用想,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遇到一点困难就逃之夭夭的胆小鬼吗?有病就给我乖乖看医生去,该吃药吃药,该诊疗诊疗,脑袋瓜里成天都瞎琢磨什么呢!”
魏燃愣了愣,没怎么见过牙尖嘴利的傅老师,他被晃得有些失神,一时组织不起语言:“不,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这人明明刚还掉眼泪呢,这会儿就叉着腰生龙活虎了,气势还很唬人。
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只是想给你多一条选择。”魏燃叹口气,把人捞回来,按在大腿上顺毛,脑袋一通乱蹭,“只是想说,哪天你熬不住了,想走了,我不怪你。”
傅奕珩不信,戳着他的胸膛让他扪心自问:“你舍得?”
魏燃老老实实:“舍不得。”
“那以后不提这话。”
“不提。”
“你保证!”
“我保证。”
傅奕珩满意了,紧绷的神经稍稍被安抚,困意立马袭来,他用鼻音嘀咕了句什么,转眼就睡了过去。
“我怎么舍得放你走。”魏燃撩开他额前碎发,印下一枚吻,嘴唇贴着那温热的肌肤小幅度开合,“就怕到时候内耗太多,互生怨怼,你巴不得尽快走。”
周傲的婚礼如期举行,魏燃没事人一样坐在宾客席鼓掌,傅奕珩没事人一样当伴郎,按照剧本走台步。从始至终,魏燃一点没关注那一对幸福美满的新人,炽热的视线全落在身穿黑色燕尾服的傅奕珩身上。
傅老师哪天要是结婚,应该就像现在这样耀眼夺目。他不可避免地陷入想象。那天应是个春天里的好日子,晴空万里,草长莺飞,新郎一身笔挺西装,帅气迷人,顾盼生姿,脸上挂着盛大的笑容,周身散发出幸福的味道。
那味道应该是甜的,就像傅老师做的雪花酥,放了数倍于人的白砂糖。
想象中,新郎身边没有人。
魏燃自我反省,可能是打从心底里认为这人是谁都不重要,是不是自己也不重要,重要的事只有一件——他的傅老师开心就好。
婚礼仪式走煽情路线,周傲斥巨资请了一个成熟的电影团队导了一套爱情纪录片,看哭了在场不少人,其中大多是花娆的朋友,尤以花一诺的哭声最为洪亮。
傅奕珩不明白纪录片里到底哪个点触动了七岁小孩子的敏感神经,几次哄骗无果,千金一旦哭起来就踩不住刹车,最后还是被魏燃的一句“再哭你那两个爸爸就再去领养个听话的妹妹”给恐吓得噤了声。这之后,千金再看魏哥哥,眼神里就多了层不可言说的童年阴影。
周傲那边的来宾里,有一部分跟傅奕珩的交友圈子高度重合,这群人听说傅君子而立之年栽在了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小狼狗手里,都来起哄调笑,有说老牛吃嫩草简直不害臊的,有打听两人恋爱经过的,更有那不着调的,隐晦地关心起傅老师的腰来,大力推荐某某牌子的睾/丸酮和印度神油。
这群损友都是识相知趣的,无一例外,都对昨晚篝火晚会上的小插曲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