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燃关系(87)
傅奕珩听得一愣一愣的,问:“后来你见过你爸吗?”
“见过,就一次。”魏燃竖起一根食指,晃了晃,“中学的时候,初二吧,瞒着魏茉莉去探监。我知道他的名字,写在他俩合照的背面,知道名字就很好找。”
“见到人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感受?”魏燃坐直了,努力想了想,“啊,原来血浓如水这四个字就是放屁——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没什么太明显的感受,太陌生了,跟想象中的形象差别很大,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剃着平头,穿着老旧的囚服,畏畏缩缩的,不帅,也不狠,瞧着不像杀人犯。我记得很清楚的一点是,后来他哭了。”
傅奕珩喉间一哽:“哭了?”
“嗯,哭得很大声。”魏燃捻着手指,指腹泛白,“他埋怨我妈,说这个女人心太狠,居然一次也没来看过他。呵,当时我就笑了,回了他一句。”
“一句什么?”
“你也配。”魏燃重复,“我说你也配?他就不哭了。”
傅奕珩沉默下来,明白了一点。魏燃看上去对魏茉莉七个不忿八个不满,骨子里却是维护他妈的。所以他恨这个生他的父亲,要不是这个男人一时冲动,犯了罪,魏茉莉但凡有个男人可以依靠,这辈子不至于这么惨,他们兄妹也不至于过那样凄惨的生活。而他去探监,也不是为了叙父子情,他是去打脸的,是想看看这个该死的男人是不是活得比他还惨。
血浓于水这四个字,可能真的是放屁。
“第二个男人是个怂包。为人正直,爱笑,还幽默,除了没钱。什么都好。”魏燃继续往下说,“他给魏茉莉做饭洗衣擦高跟鞋,给魏茉莉讲好玩儿的笑话,请我和魏溪吃好吃的,还带我们到处去玩儿。魏茉莉因为他金盆洗手不干了,找了个服装厂踏踏实实当女工。日子一下子就正常了起来,那时候我觉得,他几乎就是我们的父亲了。”
“几乎?”
“嗯,几乎,后来没成。”
“发生了什么?”
“他死了。”魏燃轻轻说,眼睫毛因为承受不住雨水累积的重量而落下,又颤悠悠地抬起来,“他本来就有肝癌,一直拖着没钱治。没两年就扩散了,死之前瘦得皮包骨,挺惨的。”
“你明白那种感受么?就是你以为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即将苦尽甘来,临了只是大梦一场。”
傅奕珩觉得胸中酸涩,拥住他,从上而下抚他僵直的脊背。
魏燃却反手搂住他,扯出笑来:“我没事,聊天而已。这些事我跟心理咨询师都讲过,只是再讲一遍罢了。不用担心。”
“我没担心你。”傅奕珩说,“我只是在用行动表示我关心你,你身边还有我。”
魏燃顿了顿,脊背绷紧了,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怎么了?”傅奕珩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
“没什么。”魏燃又放松下来,挠挠鼻尖,“我只是在想,如果你是魏茉莉的儿子,她可能会好受一点。”
“为什么这么说?”
“你比较温柔。我似乎……我从来没有安慰过她。从来没有像你这样,哪怕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听她说话,陪她熬过那些灰暗的日子。”魏燃揪了揪头发,摊手,“我们的关系总是那么剑拔弩张。我对她一点都不温柔。她没人说话,无从发泄,所以得了心病。”
这个话题走向有点危险。
“不,你有自己的方式来表示温柔。”傅奕珩很怕他因为自责而病发,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戒指盒大小的宝蓝色绒盒,“不然你也不会费心给她买这个,对不对?”
盒子里躺着的,是一条秀气的女士项链——当初魏燃借钱时作为抵押,押在傅奕珩这儿的信物。
“我都快把它给忘了。”魏燃接过项链,放在手心里细细摩挲,不知道想起什么,眉梢挂起怀念,扭头问:“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给她买的?”
“魏溪说的。”傅奕珩回答,“说你曾经假冒她的名义,千方百计省吃俭用,给妈买了件生日礼物。还说你刀子嘴豆腐心,从小就这德性。”
“啧,臭丫头跟你倒是亲,什么话都往外说。”魏燃有点醋,“这妹妹送你得了。”
“你妹妹我妹妹,有差吗?”傅老师不拿自个儿当外人,“丈母娘可看着呢,妈我都叫了,妹妹自然也有我的份儿。”
“行行行,都给你。”魏燃笑开了,“那你这个哥哥也操点心,劝劝魏溪那丫头,让她今年务必找个靠谱的男人嫁了。多大了都,脸上都起褶子了,回头真剩下了看她找谁哭去……”
“哪有起褶子,三十岁还没到。”
“二八二九,跟三十有什么区别?”
“……”傅奕珩决定不在年纪上打转,转移关注点,“刘颖超真就一点机会都没了?”
“别提了,这俩人都是一根筋,闹了这么些年了,能凑到一块儿得是世界奇迹。”
……
雨渐渐下大了,魏燃最后看了眼墓碑上的那张照片,抖抖裤腿站起身:“走吧。明年再来。”
“嗯,好。”
傅奕珩挽着他的胳膊,两人肩并肩,挨得紧紧的,从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原路返回。
遗像上的女人目送他们走远,她眉眼忧郁,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宿命和愁怨,但当时给她拍照的是她可爱的小女儿,所以她勉力挤出灿烂的笑容,一侧脸颊露出浅浅的梨涡。
不远处,一把鹅黄色的伞。
伞下,与她有七八分相像的魏溪立在茫茫雨雾中,穿着她当年也穿过的白色连衣裙,怀抱一束纯洁的茉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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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魏溪从小就不喜欢魏茉莉。
不喜欢魏茉莉身上廉价甜腻的香水, 艳俗的口红,以及衣裳上经年累月附着的呛鼻烟草味。
同类型的女人之间可能天生就有种互斥的磁场,魏茉莉看起来也并不喜欢这个跟自己长得无比相像的女儿。跟另一个孩子相比,她不怎么亲近魏溪,也极少打骂训斥,几乎称得上客气。
殊不知, 客气,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冷淡和疏离。
妈妈比较喜欢魏燃——这是魏溪很小时候就意识到的事实。
但她不介意, 因为比起妈妈,她也比较喜欢魏燃。
这样就很公平。
女孩比较安静,这个安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沉默寡言, 经常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看连环画, 家里唯一的板凳充当了哥哥的书桌, 地板就成了她的专属领地, 挺宽敞, 唯一的缺点就是到了冬天有点凉。其余时间不在家里,她就蹲在巷子里跟流浪猫大眼瞪小眼,或者远远地观察落在垃圾桶边沿啄馊米粒的麻雀,或者用仅剩的钢镚儿去买个糙面馒头,丢给朝路人摇尾乞怜的瞎眼黑狗。她觉得她能听懂动物的语言。
它们本质上跟她一样,木讷,且缺乏玩伴。
老城区的生态环境十分复杂,有因念旧不肯搬迁的原始居民,也有图租金便宜暂时落脚的外地务工人员, 三教九流聚集于此,但各自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所有人都能在这里找到同类,除了魏溪他们家——她家属于哪门哪户都不想打交道的边缘群体。
往往只有新来的孩子才能陪她玩上两天,两天过后,等风言风语传到家长耳朵里,大人们就勒令小孩不准跟姓魏的来往,尤其是女孩儿,倘若胆敢偷偷跟姓魏的玩耍,回来就打断腿。
魏溪小的时候不明白,那些昨天刚信誓旦旦拉钩上吊,约好今天集合的小伙伴们为什么一个接一个的爽约,猜来猜去,她觉得是自己不讨人喜欢。
就这样,日复一日,她愈发安静,也不再试图主动接近同龄的小朋友。
直到有一天,拐角院子里搬来一家年轻夫妻。
那家的男人长得五大三粗,有茂密的络腮胡子和浓黑的眉毛,他的妻子也比寻常妇人身材高挑,望着有一米七多。他们很恩爱,有一个长得像小熊维/尼的白胖儿子,一家人经常开着那辆小破车去野外踏青。
“我爸妈以前都是国家运动员!”小熊维/尼有一天在巷子里高声喊叫,“他们打人可疼了,你们要是敢欺负我,我就回去告诉我爸妈!”
在这里,只有最蠢的孩子才会在被勒索的时候搬出爸妈。
围着小熊的那帮大孩子是这片院子里出了名的捣蛋鬼,他们谁都敢惹,今天拿弹弓打破邻居家的窗子,明天下药毒死街上的狗,魏溪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你你你你们别过来,我身上没钱!”小熊维/尼慌得不行,抱着头蹲在墙角瑟瑟发抖。
“胆小鬼。”魏溪在心里嗤了一声,掏出衣领里掩着的塑料哨子。
“哈哈哈哈哈!快,扒他的裤子,按住他手……”
“哔——”一声尖锐的哨音从巷子深处传来。
“靠!”那帮不良少年的领头人一听这哨音就头皮发麻,砰地揣倒了墙边堆着的废纸箱,朝昏暗的巷子里啐了一口,“臭丫头,你有完没完了?狗仗人势,多管闲事!”
其他人也停下了要去扒小熊维/尼口袋的手,纷纷露出恼怒的神色:“又是那个姓魏的婊.子。”
骂完,这群人忿忿不平地跺了跺脚,却一点不敢耽搁,呼啦一下散了个精光。
被敲竹杠的那位抱着头缓了好一阵儿,直到听不见人声了,才把捂着脸的小胖手放下。
一睁眼,瞧见一个小女孩儿的背影,穿着洗得泛黄的素白裙子。
“喂——”他手脚并用,从地上狼狈地爬起,奔到女孩面前,张开双臂。他涨红了脸,想说声谢谢,却在看见女孩的脸时惊艳得忘了词儿,白面馒头似的脸越发红了,组织不起正常的语句来,“额,我,你,这件事……”
“放心,我不往外说。”女孩冲她笑了笑,脸颊一侧有个可爱的小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