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潮(14)
“又在口是心非。我知道你不太舒服,明天上午我给你批假,现在我们能好好说话吗?”
“谢谢。您想说什么?”
罗弈对他露出和善的微笑,虽然这笑容在易淮眼里与威胁无异,“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让你对那个尹助理的事情这样关注。”
“还好吧,没有特别关注。”易淮迫使自己恢复到往日的镇定——呼吸的频率还有些紊乱,不过表情和肢体语言已经控制住了。
“你不会对他一见钟情了吧?我以前还真没想过你是同性恋这种事。”
“怎么可能。”
罗弈加深了笑容,“怎么不可能?你读书的时候就没谈过恋爱吧,现在突然心动了也是有可能的。年轻人不要把自己压抑得太厉害,什么事情都该去试试……唔,至少费川以前是这样跟我说的。”
“我还是不用了。”又是费川的歪理邪说,易淮谨慎地摇了摇头,“我暂时不打算考虑这种事。”
“好吧,想谈恋爱的话记得跟我说一声。”
此刻的罗弈看起来格外好说话,使得易淮心头警铃大作。
“你不是同性恋,那么我的这个猜测就行不通。我还有个猜测你要听听吗?”不等易淮回答,罗弈便自顾自地说下去,“其实尹源是假名,他还有另一重身份,而那个身份刚好你我都知道。”
“他就是改名换姓以后回来报仇的聂郗成吧。”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事情,所以听到罗弈说出那个名字他的心中反而没有更多的震惊,“是吗?”
从罗弈说他在调查尹源身份的那一刻他就,暴露不过是时间问题。
“一个合理猜测,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撑,要是有的话我也不会这样问你了。看你的反应,我觉得有99%的几率是我猜对了。”
没在他这里得到想要的反应,罗弈看起来有些失望,“当年他被我的人从仓库里带出来那会浑身是血,我根本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对了,你想不想知道他那会的样子有多凄惨?”
易淮没说话,很轻地点了下头。
那个时候他被罗弈关了起来,事后哪怕他旁敲侧击地问了好几次,罗弈也没对他说过一个字。
纵使对真相有几分恐惧,但他明白自己错过这个机会再想要知道就很难了。
“身上没有一块皮肤是好的,外伤我认得出来的有刀伤和烧伤,包括肋骨在内被打断了好几根骨头,因为天热的缘故,伤口都开始化脓,臭得很……”罗弈观察了他几秒钟,“你的酒量这么不好?脸都白了,我要是再待下去你会不会当着我的面吐出来?”
“……我没事。”
“易淮,记住你现在是在替谁做事。”说到正题,罗弈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只剩下浓厚的阴霾。
他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易淮想着,他大概知道罗弈今晚去见的人是谁了,每一次在她那里受了气罗弈就会地在他这里加倍讨回来,自己不过是再度撞到枪口上了。
“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分内的事情做好了,别的不太出格的小动作我可以当没看见。你懂我的意思吗?”
暗潮(六)
隔天早上六点,易淮准时睁开了眼睛。
宿醉让他的头疼得像是要裂开,洗漱的时候用冷水冲了几遍才勉强压下来。
罗弈在餐厅喝咖啡看报纸,见他下来头也不抬地说,“来吃早饭,让安妈给你煲了汤,喝了会好受一点。”
易淮坐到他旁边的位置,端起汤碗慢慢地喝了起来。汤是用排骨、中药和白胡椒小火慢炖的,他喝下去以后胃里舒服了很多,连带着人也有了精神。
从厨房里出来的安妈将一碟萝卜糕放在他面前,“吃点主食垫肚子,汤不够还有。”
“谢谢。”他低声同老妇人道谢,“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了。”
那边罗弈放下杯子捡碟子里切成小块的三明治吃,餐桌上除了细微的咀嚼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接受了和罗弈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种荒谬的日常行为?
“你昨天晚上说的是真的吗?”
待面前的盘子空了,易淮问了罗弈这么个问题。
“我昨天晚上说了不少话,你问哪一句?”
“今天上午我不用去公司那句。”
“哦这句啊。是真的,你要再回去睡会吗?”
“不用了,我想出趟门。”
对于他要出门一事罗弈未显露太多好奇。
“要司机送你吗?”
“不用了。”
“下午记得回来上班。”
“嗯,我知道。”
富人区这一带都不太好打车,所以易淮去车库取了车。一路上他都在小心地观察后视镜,确保没有人跟着他。
他的反追踪技术是罗弈专门请人教的——罗弈说既然要在罗家做事这些都是必备的技能。和别的许多事情一样,他本人的意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成果能否让罗弈满意。
包括堵车的时间在内,路上大约花了一个钟头。差不多到地方,他将车停在不远处的公共停车场,然后下车徒步走完剩下的一小段路。
睢安区博古胡同,这就是他上午的目的地。
到这个点,太阳升了起来,连带着气温逐渐升高,可巷子里很阴凉,一半是巷口绿植一半是狭窄阴暗的功劳。
这条巷子是荣城最负盛名的古董文玩市场,起源可追溯到几百年前,因为最初只做书画生意得名,不过能发展到如今这般规模还是和商人们积极拓宽营业范围脱不开关系。
如今的博古胡同什么生意都做,合法的不合法的,只要有足够的钱和门路就能如愿。
他要找的是进巷子以后左边第四家店,外观颇不起眼的三层楼房,黑木匾额上写着太古斋三个大字。
进去以后,易淮发现里边的装潢比他想得要简朴许多:宽敞的大堂被冷冰冰的灯光照得亮如白昼,两侧黑木架子上摆着彩釉瓷器和玉雕大白菜,都是些不值钱的货色。
“有预约吗?”
从内室出来接待的是个肤色很深的男人,五官深邃如刀刻,应该有东南亚那边的血统。他看起来不太年轻,短短的头发花白,眼角的皱纹在眯眼的时候结成一束,但精神气很足,像一头警觉的雄狮。
“抱歉,我没有预约……”见这男人不耐地扬起眉,仿佛在说没事快滚,易淮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摆在黄梨木柜台上轻轻地推了过去,“但我有这个。”
“今天不接散客。”男人对他拿出来的东西十分轻蔑,连看都不想看,“小朋友,这里卖的不是你这样刚毕业大学生能买得起的东西。”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选择先看再说话。”
见易淮坚持,这男人瞪了他十多秒钟,不太情愿地拿起那样东西,“看了你就能滚了……”等他看清这是什么东西以后,他的脸色登时变了,惊疑不定的目光在易淮和那样东西之间来回,“你想要什么?”
“我要见你们老板陈子健,我知道他在,我要是预约的话他肯定会提前跑路,所以只能这样突然来访了。”
易淮交给他的不是别的,是一把匕首,软皮革制成的鞘很有些年份了,边缘磨损得很厉害,上边歪歪扭扭地绣着陈子建三个字,一旦拔出来,雪亮的刀刃还是锋利如往昔,看得出来得到它的人有好好保养爱护它。这是当初被送到罗家以前,陪着他的那个人悄悄塞给他的,他保存了整整十年,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忍不住要想,给他这份临别赠礼是为了让他在痛苦的时候能够结束自己的性命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让陈叔失望了,因为哪怕是最痛苦的时刻他都没有想过要死。
只有活着才能够再见到那个人啊。
这男人一直盯着这把匕首不说话,像在鉴别它的真伪。
“是真的,这种东西谁会刻意去仿制。”易淮等不了太久,他只有一上午的时间,“是你们老板的匕首,要是不信的话你可以上去问他本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人一点都不想带他上去。
难道上面有什么不想让他看到的东西?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在这里等你们老板下来也可以。”
“算了,我相信是真的。”男人看够了将匕首交还给他,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跟上,“跟我来。“
·
二楼贵宾室前边,男人敲了敲门,“老陈,我能进来吗?有客人要找你。”
过了会里头传来熟悉的声音,“进来,门没锁。”
男人推开门,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易淮被呛得咳嗽起来。
“啧。”男人看他咳得撕心裂肺,口气带了几分嘲讽与无可奈何,“你是女人吗?连点点烟味都受不了,真是脆弱。”
易淮想要反驳,一张口又吸进一团烟雾,咳得白皙的脸颊都带上了病态的潮红。
“周容,我记得上午是没有客人的。”
“这个比较特殊。”周容痞笑着把手插进裤兜里,“你咳完了没有?真是的,这可不是我浪费你时间,是你自己不争气。”
“有多特殊?特殊到你专门跑来烦我?我看你是……”见迟迟没有人进来,里边的人亲自走过来查看情况。
“好久不见了,陈叔。我是易淮,你还认得我吗?”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的易淮慢慢站直身体,非常有礼地叫了他一声。因为咳得太厉害的缘故,他的嗓音有几分沙哑,但这不影响陈子健认出他是谁。
陈子健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瞬,“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