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潮(17)
“你喜欢法餐吗?”他注意到除了这家,还有两家餐厅被着重标记了出来,理由是环境清幽,很适合约会。
约会?他愣住,他和聂郗成吗?也不是不可以,至少他对此没什么反感情绪……
他又想到这个人刚刚那一瞬间的退缩,心脏像是被揪住,微微地有些不舒服。
“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们还可以……”
“易淮。”聂郗成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不是易经理也不是别的什么,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他胸腔中那不知名的喜悦和灼热霎时冷却下来,“有什么事吗?”
“看一下后面。”
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易淮疑惑地回过头,紧接着冰冷的恐惧便沿着脊柱升腾起来。
因为地理位置偏僻的缘故,这条路上没太多车辆经过……本来是这个样子的,现在一辆运输用的重型卡车正紧紧地咬在他们的车子后面,两辆车间的距离正在逐渐缩小。
它是想超车吗?这样的念头在易淮脑海里盘桓了一瞬就被他给否定了,只是想超车的话没必要离得这么近,这简直像要直接撞上来……不是像,是就要,意识到这一点的易淮瞳孔骤然缩成一点:卡车再一次加速了,超过十倍的巨大体型差下,这辆黑色的商务轿车是如此渺小而脆弱。
“抓紧!”聂郗成握方向盘的手背上浮起条条青筋,“有人要杀了我们。”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的缘故,他的嗓子有些沙哑,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前路,生怕出了一点差池。
在被这可怕的庞然大物完全碾得连渣都不剩,聂郗成咬紧牙关踩下油门加速,即使如此后保险杠还是和对面来了次亲密接触,在刺耳的巨大金属嘈杂声中,易淮脸色苍白——要不是有胸前的安全带死死扣住,这巨大的冲劲大概能够把他直接甩到车玻璃上面去。
荣城市内公路限速60公里,易淮看不见仪表,光凭沿途景物呼啸而过的残影就知道他们此刻的时速应该差不多快到100。
聂郗成的侧脸透着平日里不多见的坚毅果决,易淮大气都不敢出地把导航地图看了个遍,做了现下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前面那个路口左拐,上高速。”
对面是真的想要他们的命,一次又一次加速试图野蛮追尾。在空旷的地方还好,要是进了市中心绝对会把其他人卷进来,演变成连环车祸。
聂郗成没有回答的余裕,前面就是上高速的岔路口,换挡,打方向盘,轮胎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摩擦,迸射出一连串火星。他没有指望这样就能把后面那可怕的巨物给甩掉,但是这东西追上来的速度还是让他吓了一跳。
对方有备而来!这辆卡车铁定经过特殊改装,因为不论他们怎么加速,它都始终紧紧追在距离不超过两米的地方,好几次保险杠之间都堪堪撞上,发出令人心寒的轰隆声。
后半截车身严重变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真的散架,然而这还不是这场追逐战中最糟糕的事情,最糟糕的事情是聂郗成的余光瞥见油表,脑内某根弦唰地绷断,脸上变得无比难看。
易淮还在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办就听到聂郗成嘶声说,“要没油了。”
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易淮浑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了。
油箱里的汽油快要没了,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你有枪吗?”他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他自己的枪被留在了车上,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对方能有这个习惯了。
“有,在这里。”
聂郗成快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却无暇分出手帮他拿出来。
145公里每小时,车速已经快到失控的边缘,再加速的话,他都说不清他们是先被对面撞成肉泥还是在转弯的时候直接飞出去。
易淮按照他的说拉开放车载CD的暗格,里面摆着一把精心保养的P228手枪。
说实话不太趁手,但这种时候也没得挑剔了,他咬咬牙将枪拿起来,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拉开保险,将子弹上膛。再这样拖延下去,就算不会爆胎,一旦油箱里的油消耗殆尽,他们迟早会被碾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里面一共有十发子弹。”聂郗成的脸色一片惨白,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够了。”
易淮解开安全带的一瞬间卡车又撞了上来,幸亏他及时用手臂护住了脑袋,不然就真的全完了。
忍着眼冒金星的晕眩感,他拉开车门,半边身子探出去,一手扣着扶手,一手在高速移动中艰难地瞄准了对面的轮胎。
不等他扣下扳机,就有一道,他不得不暂时退回车内。对面居然也有两个人,除了那个疯狂的司机,副驾驶席上的那人看出他的意图,从驾驶席开窗朝着他开起枪来。
在生死一线的时刻,他看见一样东西,抓过来挡在身前,然后再度倾身出去。
那装着昂贵字画的箱子——据说外壳是碳纤维制成的——临时充当了盾牌的职责,有什么东西击中了它,他感觉半边身子都被震得发麻。
冷静下来。他的手很稳,半点都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抖个不停。
为什么呢?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分心,一旦分心就意味着死亡。
教会他开枪的是一个从缅甸前线退下来的缉毒警。说退下来也不恰当,因为他是在一次任务中被内鬼出卖,在任务中受了非常严重的伤,倒在湿热的沼泽地里等死的时候碰巧被罗弈的人救了。
穷凶极恶的毒贩在追查他的踪迹,而内鬼的身份依旧不明,所以他有家回不得,不得不隐姓埋名,在罗弈这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报答救命之恩。
“没有人天生会开枪,我在缅甸见过很多像你这么大的孩子,他们杀人连眼睛都不会眨。”
“不要考虑开枪带来的后果,不要恐惧,因为需要你开枪的的时候,一定是你或者需要你保护的人的性命受到了严重威胁。没有什么比死更加严重的后果了。”
哪怕他真的是个很没用的人,也有想要留住的东西。
聂郗成不能死。他用自己的人生去和罗弈做交易不是为了让他死在这个地方的。
杀了聂郗成等于否认他活着的全部。
“不好瞄准吗?”聂郗成那边大概是真的压力大到顶不住了,“易淮,快点!”
他屏住呼吸,扣下扳机。
枪响的一刹那,后方卡车的前轮起火,在无法停止后轮的推动力下车身直直竖了起来,冲垮栏杆,摧枯拉朽地翻滚着倒向一旁。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险些握不住扶手,紧接着有一只汗涔涔的手拉住了他。
“进来!”惊天巨响中,这句话聂郗成几乎是吼出来的。
后面那辆卡车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聂郗成不敢太快停车,在缓慢降低车速的同时仍旧稳定地前行,一直到油箱里最后一点汽油消耗殆尽。
易淮瘫倒在自己的座位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打中了。
那辆宛如死神的巨大卡车不再威胁着聂郗成的生命了。
·
伤痕累累的别克随意停靠在路边,易淮被聂郗成从车厢里拉出来。
那把P228还被他紧紧地攥在手中,聂郗成试了一次从他手里拿过来,但没有成功。
他的关节因为用力泛着病态的青白,如同他的脸庞——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出了这么多冷汗,把头发和额头都浸湿了。
“你做得很好。”聂郗成自己也有些过载,半天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还记得要联系救护车和温志诚那边的人。
“是吗?”易淮没有焦距的眼睛望着天空,闪着耀眼光芒的巨大行星刺得他眼球疼痛不已。
“别看了,会受伤的。”
聂郗成温热的手掌遮挡住他的视线,他还是没有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这血色的光晕。
他的心跳得还是很快。
“你的电话在响。”
听到聂郗成这样说,他才记得从口袋里取出电话。
是……费川打过来的。他机械地按下接通,放到耳朵边上。
他有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好像是问他为什么没有回来上班吧。
“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刚……被人追杀,现在……”他磕磕绊绊地说着,说话仿佛变成了一件非常费力的事情。
费川的嗓门太大了,他听得有些头痛,下意识就想要挂断。
“易淮,让你旁边的人接电话。”
这次好像换了个人接电话,声音有点熟悉,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组合起来是什么意思就不动了。
手机被从他手里抽走。
聂郗成平静地和那边说起话来,“是我,他现在和我在一起……抱歉罗总,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是罗弈啊。易淮后知后觉地想,低下头,视线落在面前的水泥地上,正想说自己没事,结果忽然张口吐了出来。
暗潮(九)
早上吃的那点东西到这个点早就全消化了,所以易淮吐出来的除了一点残渣就是浑浊的胃液。
他本能地用手捂住嘴,但根本堵不住,温热粘稠的液体从指缝间淅淅沥沥地漏下来,散发着难闻的酸臭。
“易淮!”
一直留意着这边的聂郗成挂断电话朝他跑来,“救护车马上就来,再等一下,再等一下。”
与话语中的惊慌相反,聂郗成扶着他的动作异常轻柔,仿佛他是玻璃做成的。
要不是难受得厉害,他其实有点想笑——头像被碾过一样痛,视线无法对焦,凝结出大片朦胧的红色。红色?他勉强看清自己的手上沾满了暗红色的秽物。这太脏了,他下意识地就想挣脱聂郗成的手,别靠过来,会把你也弄脏的。可那双手臂坚实有力,能够给予他无穷无尽的安全感,他突然感到十分的疲倦,脑海中有个声音在说,就这样吧,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