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潮(35)
就着费川特别调制的鸡尾酒,罗弈靠在沙发上,翻开文件夹一页页地看了起来。
即便他本人不在荣城,荣城发生的大小事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忽然他有些意外地扬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费川连忙凑过来看了看,看到一张从远处偷拍的照片。照片的拍摄地点和主人公他都不陌生,前者是杨园,后者是易淮,易淮的手上拿着样东西,经过放大和处理,能够看出是个破损的旧信封。
“你故意让他发现的?”他稍微思索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像以前……”
“怎么可能,我还没缺德到这个地步。”罗弈摇了摇头,否认了他的猜测,“连我都没想到现场还留了这个,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出来的。”
“那……”费川还想说点什么就被外面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干什么呢?”
费川出去就看到底下人一脸欲言又止,心头涌上点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电梯门打开,从里面冲出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看清楚这女人是谁以后就轮到费川便秘脸了,“都下去吧。”他摆摆手,告诉底下人这事让他来处理,“我知道该怎么做。”
“罗弈呢?”
这不速之客开口就是要见罗弈,然而费川也没跟她客气,“莫女士,都找到这里来了,你还问我罗弈在哪?你是不是瞎子啊?”
“你!”莫心雅气得脸煞白,“你这个流氓,成天给阿弈灌迷魂汤,让他连自己妈都不见了!”
“我没文化,是流氓,那你呢?你是什么好货色吗?你敢拍着胸脯说罗弈不乐意见到你是我妖言惑众的原因吗?”
“都少说两句。”
罗弈揉了揉太阳穴,随手将手上的东西放在茶几上,跟出去叫停了这两人的摩擦。
“有什么事到外边讲。”
休息室旁的私人会客厅里,管家过来上了茶就退下,罗弈摩挲着爱马仕高级瓷器光滑细腻的表面,“您特地来访有什么事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几天前我才跟您吃过饭,达成了短时间内我们都不想看到彼此这张令人生厌的脸的共识。”
茶桌上的黄玫瑰下午刚更换过,花瓣上点缀的水珠都还在,在水晶灯的灯光下折射着璀璨的光泽。
莫心雅年逾五十,在保养青春这件事上投入了难以想象的时间和金钱,乍看之下半点都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是很美艳迷人的妇人,但仔细看的话能够看出眼角细密的纹路和松弛的嘴角。
她不开口罗弈也不催促,不过跟在他身边时间久一点的人都知道,五分钟,这是他对没来由沉默的最长忍耐时间。
这几分钟里,她频繁地看向一旁的费川,每一次费川都回了她一个尽可能讨打的眼神,气得她七窍生烟又无处说理——罗弈摆明了在告诉她,这事他不管,费川爱在哪在哪。
“罗弈,你外公有批货被人截了,是你做的吗?”
三分半钟的时候,莫心雅终于犹犹豫豫地开口了,“如果是话,能不能请你……”
不同于近年逐渐洗白上岸的罗家,莫家80%的生意还都是见不得人的那种。
有小道消息说他们已经在考虑向姻亲罗家学习,但天有不测风云……
“是吗?”罗弈回答得兴致缺缺,好似眼前的花鸟瓷器比他妈说的这些话更有吸引力。
“你外公这批货量很大,关系着我们一家的生死,”笃定这事是他做的,莫心雅不太熟练地摆出副可怜样子继续哀求,“要是出问题的话我可能就要去睡大街了。”
可惜罗弈并不买她的账,“外公这么大年纪了胃口还是这么大。赚这么多做什么?给自己攒棺材本吗?”
莫心雅脸色阴沉下来,而他越发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其实没关系,我这几年生意做得不错,赚了不少,他要是真的没钱下葬你们可以来荣城找我,我一定给他定最好的楠木棺材……”
话还没说完莫心雅就再也坐不住了,巴掌用足了十分力气朝他挥去。
结果巴掌还没落下来手腕就被人捏住了。
“你还有没有良心?!”她怒吼起来,“你愿意养着那个野种都不愿意管我们的死活!你不管我们,我们也不要你管,就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结果你连我们最后的活路都不给!你有没有良心?!”
“我?没有良心?”罗弈捏着她的手腕,浑然不顾那养尊处优的白皙肌肤会不会留下淤青,“妈妈,说话要讲证据,前几天到底是谁从我这里拿了两百万走,我连借条都没让你写,怎么转头就变成没良心了?”
莫心雅眼中闪过一丝难堪,不过这点缝隙很快就被愤恨填平,“这么点施舍叫花子的钱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讲。到此为止吧,他是你亲外公啊,把货还给我们,我们就……”
“亲外公。”罗弈玩味地将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似乎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一句话,“你们怎么不说罗冠英还是我爸呢?”
罗冠英这个名字一出,莫心雅的脸色登时变了。
用光了耐心的罗弈不再给她一丁点面子,“妈妈,离你哭着求我不要再查下去才过了几年,你就又开始了?”
莫心雅挣扎着想从他手里抽回手腕,可他的这只手就跟铁钳似的,怎么都挣不开,“你……你放开我,我好痛。”
“还有那孩子不叫野种,叫易淮,我没有小孩,就养大了他,你最好还是对他放尊重一点。”罗弈对她的哀呼充耳不闻,“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她瞪着他,好像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眼眶一圈都是红的,“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东西……”
罗弈不为所动,“我再问你一遍,还有事吗?”
他加大了手上力道,几乎要把这纤细的手腕捏碎,莫心雅惨叫着摇头,用力地想要把手腕抽出来,“没,没有事了。”
她刚说完罗弈就松开她的手腕,她整个人向后倒去,要不是被椅背拦住,没准就真的后脑着地了。
对此费川惋惜地叹了口气,叹气的声音太大导致罗弈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这眼神着实没有杀伤力,被瞪的费川除了想笑就是想笑。
“费川,送客。”
罗弈逐客令一下,费川登时来了精神,“莫女士,跟我来。”
费川不甚诚恳地冲她伸出只手,她恨恨地瞪了费川一眼,怒气冲冲地拎着包走了。
“慢走不送,路上别摔着咯。”
“你是真的很讨厌她。”确认莫心雅真的走了,罗弈收回视线,调笑地跟费川说起话。
他五官本来就生得英俊,柔和的灯光让神态看起来不再那么阴鸷,这样看来,易淮真的和他有一两分细微的相似。
“她每次找你都没有好事发生,我不讨厌她讨厌谁?”
“我以为你讨厌易淮。”罗弈遗憾地向后仰去,“还以为可以悠闲地喝点酒,结果就碰到这种事。”
费川抓了抓头发,“也不算,我没那么讨厌他……哎,说不清楚,他们两个不一样,我不会天天巴不得易淮去死,这老女人我现在就诅咒她出门滑一跤摔死。”
“这真的是很讨厌了。”
罗弈伸了个懒腰,回休息室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费川跟在他屁股后头,语重心长地劝他,“阿弈,你听我说,你不能再跟莫家人扯上关系了。”
“哦?”
“听说他们最近缺钱缺疯了,人缺钱就会丧心病狂……对了,莫老头那批货真不是你做的?”
“真不是我做的,我说的了,我生意做得不错,至于像他们那么没见识么,这么点钱就疯了。”
“不少了,够我活一辈子了,真的不是你做的?”
“真不是……”对上费川怀疑的目光,罗弈呵了声,“最多推波助澜了两把,行了吗?”
“我就说你什么时候这么懂真善美了。”
罗弈边听他说边做自己的事情,他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拿起手写笔签了个名,最后按了下指纹密令。
费川十分警觉地扭头,正好看到“交易成功”几个字。
“你做什么?”
“给她打了笔钱。”罗弈不觉得自己做得哪里不对。
费川看得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你给她打钱做什么?”
“你也说了,她是我妈,没有她就不会有我。不管多么痛恨多么厌恶,就算登报断绝关系,血缘都是没法切断的,所以法律上我有给她养老的义务。”
同样,“没文化”的费川根本说不过他,“……你打了多少?”
罗弈托着下巴,“不多,就几十万,她要是乖乖待在家里话能活一段时间,要是整天血拼,奢侈品包all in,养会所男模的话,那一天都撑不到。”
费川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泄气似的摇头,“你的心软迟早害死你。”
“承您吉言。”罗弈笑了下,“好了,再去给我倒杯酒。我得消消愁。”
惊涛(二)
早上五点半,博古胡同太古斋。
闹钟响的第一时间年轻伙计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洗漱穿衣,简单收拾了一通就下楼——周容来之前就是他每天负责开店准备,现在不过是回归日常。
他实在太困了,下楼的这么点距离就打了四五个哈欠,他随便地往旁边看了一眼,然后就呆住了。
二楼待客室的门是开着。
昨天晚上他在陈叔的注视下亲手关上了这扇门,他是无神论者,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神之事,排除闹鬼的可能就是说有人进去了,而且这个人很大概率还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