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潮(64)
现在这栋别墅是温繁之前用来安置情妇的,没想到有一日派上了如此用场,成了他在荣城里最后的容身之所。
“不是这个。”
温繁循声看去,说话的是他一个专管航线水路的心腹,这人跟了他好多年,还算得他信任,所以他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从鼻腔里发出个单音节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是个好消息。”
这话触动了温繁心里的某处,他都想不起来自己上次听到这三个字是什么时候了。
“好消息?”他语气危险地反问,如果是真的好消息还好,要是假的……那么下场就不用他说了。
这心腹低着头,半点不为这赤裸的威胁所动,毕恭毕敬地说,“是的,您之前不是让人盯着水路那边吗?昨天晚上有一批集装箱进来,我查了记录发现不是天时这边的货就让人扣下来好好查验。这不打开还好,打开一看发现除了价格不菲的铁矿石还有一颗427克拉的裸钻,喏,我还留了照片。”
看着照片中尚未经过打磨的裸钻,温繁来了点兴趣,换了个坐姿,“后来呢?查出来是谁的东西没有?”
要是他又这么一批货物要是白白被人扣下来,他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所以对面会来跟他们交涉是迟早的事,就看这批货物在对面心里是个什么分量。
这分量应该不会很轻吧,不说那批矿石,光那颗成色极好的裸钻就让他肉疼得不得了。
果然,心腹接下来说的话就验证了他的猜想,“查出来了,是聂郗成,这批货是聂郗成的。那边反应得很快,过来交涉了好几次,让我们放行。”
“那你们放行了没有?”
这心腹终于有点急了,语速放快了一倍,声音也大了起来,“没有!我们绝对没有放行!现在那批货还在那里卡着,我说了,除非您亲自下令,否则谁都不能放行!”
这一番话取悦了温繁,他冷笑起来,“就该这样。告诉他们,让聂郗成这家伙亲自来见我,别以为让个阿猫阿狗来就能把这批货给要回去。”
聂郗成这一出实在是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竟然敢这样明目张胆地使用天时的航线,简直就是在直接打他的脸。
就算天时已如他的囊中之物,但至少目前它名义上的所有人还是自己。想起天时即将被瓜分殆尽的事实,温繁心中最后一点喜悦也不剩下,“告诉聂郗成,明天早上我在常港码头等他,他要是想要回这批货物就趁早过来,不来的话,我先把矿石倾倒进海里,然后把他的钻石烧成青烟,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是没什么东西可失去了,他最好别给我玩花样……莫政雅?”
他的手机响了,看清楚是谁打来后脸色愈发阴沉,随手把手机丢给了一旁呆站着的另一个心腹,“带人提前去把场地布置一下,别怠慢了贵客。”
不同的决断有不同的布置方法,保险起见,心腹问道,“您真的要把这批货还回去?”
“怎么可能,”温繁露出个阴狠的笑,停顿了下,“他敢来我就敢让他再回不去。”
换做是过去的他,一定会敏锐地察觉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不对。聂郗成是什么人,他能隐忍蛰伏在温志诚身边这么多年做个低眉顺眼的小助理,怎么会如此突然变得不谨慎,做出这种近乎公开挑衅的行为?但近段时间的轮番打击已让他顾不得想太多,他只想要有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去报复所有害他落得这步田地的人。
“我要这一个个的都陪我下地狱。”
·
第二天清晨,温繁早早带人来到了常港码头,然而一直等到日上三竿都没有等来今日的贵客。
从七八点钟就开始下雨,雨越下越大,整个码头都是湿漉漉的,连巨大的机械吊臂都在猛烈的海风中微微晃动。
别说人影,那边就连电话都没一个,这完全不把他当一回事的做派让温繁的心情愈发恶劣。
他心情不好就要找地方发泄,放在平时他的贴身心腹只怕是立马人人自危,但今天他有了新的玩具,没空去折腾他们——因为想事情想得入神,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这几个人在某些时刻表现得比他还要焦急。
“十分钟。”温繁点了点腕表,同那个负责联络的心腹说,“最后再给他十分钟,不来的话后果自负。”
只要这批价值连城的活物还扣在他手上,他就有这个说话的底气。
那心腹夹在中间做出气筒,承受的压力岂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额头上登时出了细细密密一层冷汗,“是,我这就传达过去。”
说是传达,实际上那边连个像样的回应都没有,这次也是……他都做好了温繁大发雷霆的准备,不想得到了意料外的答复。
“有人来了。”他深呼吸,用最镇定的声音说,“有人来了。”
温繁抬起眼,讥讽道,“终于舍得来了?”
“确实来了,但是……”
不等这心腹把话说完,一辆中档商务轿车停在仓库大门前,车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个人,这人没有撑伞,就这么朝着温繁他们走来。
“但是只来了一个人。”
来的这人个子不算太高,身材适中,穿着打扮都十分闲适,和这肃杀冷厉的氛围格格不入。
看清的一瞬间温繁呼吸停滞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不为别的,正因为这个人是他认识的。
“是你。”
灯光落在那人脸上,驱散了外头雨天的灰暗,让他的五官变得清晰起来,赫然是当初温正霆身边的那位年轻助理。
他长得不是很好看,最多只能说是清秀顺眼,因为常年跟在大人物身边,总是没什么太强烈的存在感。
想起他们曾经一同度过的那些日子,饶是温繁这种人都禁不住恍惚了片刻。
他一度以为这个人会成为自己最得力的左右手,为自己排忧解难——对于少年时期的他来说,这是何其顺理成章的事情,就像他坚信自己会是父亲的唯一继承人一样。
“二少,好久不见了。”
“贱人。”
温繁骤然清醒,一字一顿地说道。
作为温正霆人生前最后一段时光的唯一见证人,包括许琴在内许多人疯了一样地在找他,可他就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有任何音讯。今日他会出现在这里,基本上就是坐实了他和聂郗成之间有所勾结。
温繁恶狠狠地盯着他,那目光中的憎恶几乎要化为实质,而来的那人毫不介意,微微一笑,“看到二少你还是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不过今日我不是来叙旧的。”
“你是来做什么的?”温繁咧开嘴,那笑容近乎狰狞,“聂郗成让你来做什么?”
这人还是那副温顺得没脾气的模样,“聂先生不太喜欢常港码头,所以想换个地方跟你聊聊天。”
“你来了还想走?”温繁只觉得他是真的疯了,一个人还敢这么嚣张,“你……”
“我什么?”
冰冷的枪口抵住温繁的侧腰,温繁难以置信地侧目,正要反抗,脖子上一阵刺痛。
动手的是他的另一个心腹,这心腹将针管中的肌松剂全部打进了他的身体里,而其余保镖则是眼观鼻鼻观心,谁都没有半点动作。
“二少,我早就劝过你了,做人不能太不留余地。”从头到尾都不慌不乱的年轻助理拍了拍温繁的脸颊,说话口气和过去没什么区别,可温繁能够听出其中潜藏的刻薄意味,“你过去对他们苛刻,他们为了钱权不得不替你效命,现在呢?你什么都没有了,还有几个人能真心跟着你?”
药效渐渐上来,温繁浑身酸软,目眦欲裂地瞪着他,那目光如果能化为箭矢,只怕这个人浑身上下都要**满。
聂郗成,他恨不得把这个名字的主人杀死,如果没有这个人,如果他能早点察觉到这个人的危险……
“带他走。”
一不做二不休,那背叛了温繁的心腹拿起麻绳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拖着他上了车。
“我们现在去哪?”
“不远,聂先生就在这附近等着。”这人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是该结束了。”
残月(二)
费川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
失重是一件很让人不安的事情,他越想要找到一个落脚点就飘得越远。我是在做梦吗?这样的疑问连同某种情绪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像是滑溜溜的泥鳅,根本都抓不住。
某个瞬间,簇拥着他的黑暗如水面上的浮萍一样散开,露出被隐藏的画面来。
万里无云的晴天,昨夜好像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泥土的腥味,有人正朝着他们走来。
这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举手投足都带着非凡的气度……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认得这个人,这个人是尚且年轻的罗冠英。
如果是这样的话,罗冠英牵着的那个男孩子就应该是……
“罗弈。”
这个名字本身就是禁忌,明媚的阳光消融,留下昏暗的残影,而吱吱喳喳的鸟啼变成了另一种更加悠扬的韵律。
是小提琴,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拉小提琴的那个女人是混血,有橄榄油一样的柔软肌肤和长而乌黑的卷发。
他惊觉自己此时身处于一家酒吧——不是随便的一家酒吧,是他和这个人二十几岁时经常造访的那家。
“养小孩的感觉怎么样?”
他盯着那个人的侧脸,明明是看惯了的眉眼,但不知怎的,像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怎么看都陌生得厉害。
“不怎么样。”那人转过脸来,薄薄的嘴唇弯成一个讥诮又凉薄的弧度,“又蠢又呆,还特别固执,看得我心里烦。”
“这么讨厌扔了就是了,又不是你的种。”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我也不喜欢那小孩,看着是个锯嘴葫芦,一天说不了两句话,但谁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会不会蹦起来咬你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