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潮(27)
哪怕愚笨如他都能大致猜到父亲的处理方式:温繁每一给他使绊子,对他看中的东西下手,父亲都是不轻不重地训斥温繁两句,再给他点无关痛痒的补偿就过去了。
父亲的看重、家族里的地位、叔伯们那里的人脉……温繁从他这里抢走了太多东西,每一次他都选择了忍气吞声,这使得温繁更加得寸进尺,对他唯一的亲骨肉下手。
“欺人太甚。”他气得双目赤红,嘴唇都在哆嗦,“欺人太甚,他一个野种凭什么骑到我头上!”
而这一切的根源不是别的,正是他们父亲的不公——在那个野种和他之间,父亲选择了那个野种作为他意属的继承人。
“所以您一定要谨慎。”聂郗成眼中流露出一丝潜藏在讥讽之后的怜悯,很可惜温志诚没有看见,“小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整个温家会把温藜生死放在心上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明白过来这点温志诚颓然地将脸埋在手掌里。
“尹源,你千万不能背叛我,我要是没了你可怎么办啊。”
因为寿宴上的小插曲,他的心里扎了一根刺,哪怕平常没有表现出来,但还是隔三差五地疼两下,让他不敢再像过去那样重用这个人。
直到这种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他才陡然惊觉自己身边那些尸位素餐的饭桶没一个比得上他——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都再离不开这个人。
对于温志诚的这一番剖白,聂郗成如石像般沉默着,半晌没有接腔。
忽然他余光注意到旁边有动静。是吴辛,他以为没有注意人到他,悄悄地离开了客厅。
“抱歉温总,我出去一下。”
“你干什么?”察觉到他站了起来,温志诚惶惶然地抬头望着他。
聂郗成举起打着绷带的手臂温和道,“我去楼下药店买点东西。”
这些红印子要是放着不管的话,再过几个小时就会变成大片的淤青,看着格外凄惨。
想起这些都是谁造成的,温志诚有些坐立不安,“快去快去,钱够用吗?不够刷我的卡……”说到一半他后知后觉地想到在药店刷卡未免太兴师动众,“早点回来。”
“没事的,您暂时是安全的。”
温志诚还没想明白他到底在指什么他便追着吴辛的足迹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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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通道里,吴辛左瞅瞅右瞧瞧,确定没有其他人跟来后拿出手机开始拨号。
等到接通的十多秒钟里,他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就等到那熟悉的声音出现……熟悉的声音的确出现了,不过不是在听筒里,而是在身后。
“吴先生,你在这里吗?”
脚步声逐渐靠近,手忙脚乱挂断电话的吴辛僵硬地转过身,脸白得跟活见了鬼似的。
聂郗成推开虚掩着的通道门,“我和温总都快愁死了,吴先生怎么有功夫出来打电话?”
他身高超过一米八,体格宛如矫捷的猎豹,此刻逆着光站在楼道口,看起来格外有压迫力。
“你别过来!”吴辛下意识喊出了这句话,“你别过来!”
聂郗成停在原地,眉头紧皱,透着点茫然的困惑,“我怎么了?噢,我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啊?就……有一点。”吴辛不自然地干笑两声,拍着胸口连连给自己顺气,“尹助理你不要这样,我不像你们年轻人身体好。”
“那真是对不住了,温总看你出去了,怕你一个人不安全叫我跟着你。”
“我就是出来打个电话。”
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他什么都没听到”的吴辛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马上就回去。”
聂郗成点点头,好像是信了他的这套说辞,“所以呢吴先生,你要打给谁?什么事情比大小姐的安危还重要?”
“我……”一贯伶牙俐齿的吴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像极了先前的温志诚,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嗯?这么难回答吗?”聂郗成步步紧逼,几乎让吴辛喘不过气来,“难道说吴先生之前那么关心大小姐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答错一个都是无底深渊,吴辛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像样的回答,豆大的汗珠沿着额角滑落。
“吴先生,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突然想起来我今天预约了天然气管道维修。”终于找到个合适的理由,吴辛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我家热水器这几天一直不太灵光,在浴室里都能闻到煤气味。”
“这样啊,确实很危险,得快些修好,不然日常起居都不方便。”
话是这样说,但聂郗成并没有要走的打算。
吴辛电话打不下去,在原地气得干瞪眼。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个平时跟在温志诚身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年轻助理此时无端端地令他感到害怕。
他以为这几年办公室的生涯已经磨平了这个人骨子里的血腥气,然而并没有,他还是那个让旧金山黑帮闻风丧胆的人物——敏锐而警醒,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瞒过他的眼睛。
“你干什么?”知道这种时候绝不能示弱的他犹犹豫豫地瞪回去,说你难不成有偷听别人打电话的不良嗜好。
然而聂郗成扬了扬眉,面上毫无愧疚,甚至还开口催促,“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吗?吴先生,你的安全比较重要,别在意我,我出来透个气。”
“我……”吴辛知道除非自己当着他的面打完电话,否则这坎是迈不过去了。
得镇定,不能在这种时候引人怀疑。他心一横,从通讯录挑了个号码打过去,刚一接通就连珠炮一般开了口,“我是之前跟你预约的吴辛,今天有点事,很重要的事,晚点我有时间了再联络你……嗯,就这样,我先挂了。”
打完电话,他稍微有了点底气,阴阳怪气地讥讽道,“尹助理,这样你满意了吧?”
聂郗成仿佛没听懂他的话里有话,比了个请的,温总还等着我们呢。”
吴辛收起电话,冷哼一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半点都没有等他的意思,聂郗成收敛起笑容,看了他的背影几秒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进门以前聂郗成冷不丁叫住了前面的吴辛,“吴先生,我昨天差点死了,还连累得跟我同行的易经理进医院。”
“啊……?”吴辛愣住,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什么,“尹助理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试探着说了句祝福的话,“易经理肯定不会有事的啦。”
聂郗成没搭理他,自顾自己地说下去,“温总身边有内应,昨天我的行踪就是被这个内应泄露给温繁的。”
懂他是什么意思的吴辛目眦欲裂,浑然不顾自己这反应是不是像心虚,“你怀疑是我泄露的?!”
“怎么可能,吴先生你跟了温总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出卖他?我怀疑谁都不会怀疑你的。”将吴辛的反应尽数收入眼中,聂郗成推开房门,不怎么诚心地说,“抱歉,可能是最近出了太多事,我有点神经过敏,让你误会了。”
全蚀(四)
荣城交通一如既往的烂,从四环线开始就堵得水泄不通,一小时不到的车程硬走了一个半小时。
好不容易回到罗家,门一打开易淮就见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朝自己扑来,要不是保镖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没准真的就要交代在这个地方。
袭击未遂的安德烈摇着尾巴,欢快地绕着易淮打转,然后得寸进尺地两条腿扒他裤子,不住地把脑袋往他身上蹭。
“让开点让开点,乖狗狗,他暂时没办法跟你玩。”
保镖不容拒绝地将大狗隔离开,深陷晕眩和恶心的易淮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被推到一旁的安德烈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低落的呜咽,连尾巴都垂了下来。
“过几天吧,过几天天晴了我陪你去花园散步,现在先让我进去。”
易淮摸了摸它的头,仿佛看得出来他现在很难受,大狗立刻抛开那点失落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掌心,依依不舍地退到一旁。
整个一楼都静悄悄的,没有有一个人,储物间附近的走道上堆着些杂物,占据了一半的空间,易淮环视一圈都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安妈?安妈,你在家吗?”
像打扫搬运遛狗这些重活都有专业人士定期上门,安妈一般只负责做饭和照顾他和罗弈的日常起居,但她到底年纪大了,万一一个人在家出了什么事的话……他不敢再想下去,“安妈,在的话回答我一声。”
回答他的只有死寂的空气。
桌子上没有字条,司机没有报备,应该不是外出了……易淮决定把剩余的房间都检查一遍,以确保她不是跌倒了昏过去没法回话。
——要是安妈出事的话,罗弈会更加恨我吧。
这念头快速地掠过他心头。
“我去找老太太,不管找没找到都会跟你汇报,你一个伤患不舒服还是上楼休息吧。”
不算花园和地下室,这栋房子足足有三楼二十四个房间,一个个找下来正常人都得汗流浃背,更别说他一个走两步都晕得扶墙的病人了。
保镖赶忙按住他,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找到安妈,“好不容易找到点线索,你要是倒下了岂不是要让对面抢先?”
这句话戳中了易淮的软肋让他不再固执己见,任凭保镖把他扶到二楼。
“你休息,我去找老太太,有事叫我。”
房间里所有的摆设还保持他离开前的模样,他脱掉沾满狗毛衣服丢到洗衣篮里,换上干净柔软的睡衣,乖乖地躺到床上。
听到保镖的脚步声远去不像是要杀个回马枪的样子,易淮睁开眼睛拿起手机开始看这两天来不及处理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