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进去的话,虞绍燮怕是都要入睡了。
盯着里面透出来的光,心一横,萧融迈步走了进去。
在虞绍燮的房门外,萧融视死如归般敲了敲门,虞绍燮听到动静,很快就来给他开门了,而在这扇门打开的时候,隔壁那扇门也开了。
虞绍承探出一个脑袋来,看见是萧融,他也没放心的立刻回去,而是疑惑的歪着头,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找自己哥哥。
萧融:“……”
还是虞绍燮见他神情凝滞,便四下看了看,发现虞绍承的身影,他便催了一句:“还不去睡?明日起不来可怎么办。”
虞绍燮并不知道虞绍承不爱睡觉的事情,因为小时候虞绍承总是半夜睁着眼睛,把虞绍燮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病了,或者是染了什么不干净的邪祟,后来看哥哥那么害怕,他便养成了到点就进房间的习惯,有哥哥在,他就闭眼装睡,哥哥不在,他就做点别的。
托这么多年夜里活动的福,如今他眼睛比猫眼都好使,夜视无压力。……隔壁。
虞绍燮已经解了发冠,也脱下了外衣,他本就是个比较清秀的长相,如今又穿的柔软单薄起来,这样的他比平时少了一分整洁,又多了一分可亲。
他问萧融:“萧弟怎么这么晚过来?”
萧融坐着不说话。
他其实想说,但他说不出口,他真的不怎么会道歉。
虞绍燮疑惑的看着他,顶着这样的目光,萧融总算是张口了,但是照旧发不出声音。
萧融:“……”丢人。好丢人。
要不回去算了。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萧融纠结的头顶都快冒烟了,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好不容易才发出了一个声音:“我——”
而在他发出这个声音以后,一直安静的看着他的虞绍燮走了过来,他微微垂头,伸出一只手来,干燥又温暖的手极度温柔的放在他的头顶上,轻轻揉动,像是在抚摸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萧融呆愣的抬头,他看见虞绍燮正对自己轻笑,他的笑治愈又包容,好像自己还什么都没说,他就已经什么都懂了,而作为那个被指责的人,他不需要听到萧融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因为他早就原谅了他。
对着这样的虞绍燮,萧融油然而生一种他自己都搞不懂的感觉,仿佛……仿佛他做什么都没关系,指责了他没关系,污蔑了他没关系,伤害了他也没关系,因为他不仅把自己当成了朋友,还把自己当成了弟弟,而哪个哥哥,又会一直生自己弟弟的气呢。
这种无论做了什么都会被原谅、被容忍、被爱护的感觉,这种不管什么时候回头看、都有这么一个人在鼓励你、等待你的感觉……
还不等萧融把心里的感受说完,虞绍燮便对他说:“好了,回去吧,以后可不能再睡这么晚了。”
萧融甚至不想走,但是虞绍燮把他送出了门,而很久很久之后,萧融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双眼还是恍恍惚惚的睁着。他懂了。
他终于懂为什么虞绍承因为兄长被杀就追着屈云灭不放了。
屈云灭,你坏事做尽!!!……
睡梦中的屈云灭猛地打了个喷嚏,茫然的睁开眼,但是还没等意识正式开机,他的双眼就已经渐渐阖上,下一秒,规律的呼吸声又响了起来。
第70章 柔然
这一晚失眠的人不止有萧融,还有熬到眼底发青,脑子嗡嗡的阿古色加。
她这辈子就没见到丹然有这么兴奋的时候,都半夜三更了,她还是不睡觉,精神奕奕的在床上滚来滚去,一张嘴叭叭叭就没有停过,全都是敏吉敏吉敏吉、好玩好玩好玩。……
丹然从小都是跟她一起睡的,丹然的娘因为太过伤心,生下孩子却没有奶水,当时许多人都在帮她想办法,无论是通奶水、还是找同样生育了孩子的妇人借一些,总归能把丹然好好的养大。但那个女人对旁人的声音都充耳不闻,枯坐床头一整天之后,她抱着已经哭累的丹然来到阿古色加这里,把襁褓强硬的塞给了她,对她说,这孩子以后就是布特乌族的孤儿了,无论是起名、养育、生活、孝顺,都不再跟自己有关系,她以后也不会再以这孩子的母亲相称。
当年说过的狠话并没有实现,因为阿古色加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丹然和她的母亲分离,但阿妍……她病得厉害,如果强行让丹然回到她身边,或许对两个人都没有好处,所以她将丹然留了下来,而且按照阿妍的想法,将丹然纯粹的当成一个布特乌族人抚养长大。
布特乌族没有姓,只有名,所以丹然就只是丹然,而不是屈丹然。
被她养大的丹然自然同她很亲近,什么话都会告诉她,但像今日这样说个没完却也是头一遭,她都担心丹然兴奋的过了头,怕不是生病了。
不过还是她多想了,三更一过,丹然那兴奋劲就降了下来,她趴在枕头上继续说今天的事,不再到处打滚了,又一刻钟之后,丹然的声音戛然而止,阿古色加一扭头,发现她已经保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阿古色加:“……”
看来是时候让丹然学着自己睡觉了。
作为丹然的家长,她当然知道丹然今天要去做什么,甚至她也知道那所谓“剧本”的事,那个叫萧融的中原人喜欢搞这一套,弄点骗人的小把戏,将不知情的黎民百姓骗过去,仿佛这样就能去掉布特乌族和中原人之间的隔阂,仿佛这样就能让中原人接受屈云灭,让他们不再害怕他。
有没有用的……阿古色加也不知道,她不常出去,就是到了回春堂,她也只会坐下来诊脉,等到了时间便立刻离开,一秒钟都不会多加停留,族里的年轻人没她这么死板,他们会跟来看病的人聊天,还跟着中原人学针线活,如今连什么时候去买菜最便宜,他们都学会了。三十年。
她下山已经整整三十年了,在山上的时候她是个少女,拥有最美好的记忆和最充沛的活力,那时的她就像现在的丹然一般,每天都很快乐,族中的事情有姐姐和大人负责,她根本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怎样的危机。
所以在姐姐决定下山的时候,她懵懂又隐隐的反对,等真正的下山了,她逐渐的长大了,发现了山下也同样的危机重重,她就开始怀念在山上的日子,人都健忘,大雪之下埋藏的痛苦和悲剧她已经不怎么记得了,她只记得雁门关下一具又一具的尸骸,没有雪的遮掩,这个画面是那么的鲜明刺目。
而且她不是个例,她看得出来,好多人都怀念住在山上的时候,至少那时他们要面对的只有天灾,而到了山下,尔虞我诈、同胞倾轧让他们日日都心惊胆战,布特乌族人是无法理解的,为何人要对人举起兵戈,为何同族还要拼个你死我活,如果在山下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如果最终他们每个人都要死在别的“人”手中,那她情愿回到不咸山,回到盐女湖,至少死在大雪里,他们的身上还是干干净净的。……
这想法可以说是很消极了,但谁又怪得了她,她可是布特乌族的族长啊,看着自己的同族从几千人,骤减到如今八百来人的地步,她又不像她姐姐那样,强硬且果敢,她真正擅长的只有医术而已,可医术也救不回那些濒死的人。
她也会迷茫,也会怀疑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但她不能让旁人看出来,所以渐渐的她就变成了这个死板又无聊的样子,不笑也不哭,仿佛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会让她产生情绪上的变化。
不过话又说回来,三十年过去了,她也是个一只脚迈进棺材的人了,二十几岁的时候她还会望着天上的月亮,为这永无尽头的惨剧感到伤痛和疲倦,可如今四十几岁的她已经很少再关注自己的感受,她的目光放在孩子身上,放在年轻的族人身上,她不希望这群人走上自己的老路,一日又一日、一日又一日的奔波、沉默、麻木,没有人应该过这样的日子。
她是这样希望的,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实现这个希望。
这样的希望在她心里埋了多久,她自己都数不清了,中原有一句话叫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觉得自己也快到这个地步了,看起来这句话十分豁达,可到了阿古色加这,便是满满的无奈。因为做不到,所以她只好接受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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