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萧融是认真的,他抬起头,非常郑重的对屈云灭说:“和大王比起来,我的身份根本不算什么,大王亲自前去,让佛子看到大王礼贤下士的态度,想来佛子也会感动几分。”
屈云灭:“我不——”
萧融快速打断他后面的话:“佛子感动,才会发自内心的效忠大王啊。”
屈云灭:“那我也不——”
萧融继续打断:“大王是怕佛子不给大王面子吗?”
屈云灭愣了一下,怒道:“他敢!”
闭上嘴,抿着唇,屈云灭有点憋屈的看了看萧融,片刻之后,他才赌气一般的扔下一句话:“去便去,牵我的马来!”
简峤一直在后面待着,闻言,他赶紧吩咐旁边的人去牵马,没多久,打着响鼻的马儿被牵来了,屈云灭一脸阴沉的翻身上马,后面则有几个卫兵准备跟着他。
屈云灭正要拉动缰绳,一只冷白修长的手却伸了上来,覆在他的小臂上,拦住了他的动作。
屈云灭往下看,萧融正站在马匹身边,其实他也不矮,但屈云灭骑的是西域良马,属于比较高大的马种之一,萧融站着,视线跟马的鬃毛持平。
他仰着头,恳切的望着屈云灭:“大王,切记不要意气用事,无论如何都请大王善待佛子。”
屈云灭:“……”
他一脸烦躁,忍了又忍,却还是好好的答应了:“知道。”
说完,他动了动自己的胳膊,萧融会意,连忙放开他,但屈云灭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看了看他的脚下。
萧融恍悟,又连连后退好几步,退到连烟尘都不会溅到他身上的地方,屈云灭才扭过头,用力抽了一下马匹,随着马儿的嘶鸣声,他们这一行人逐渐离开了萧融等人的视线。
萧融站在原地,安静的注视着他们离开。
简峤也站在他身边,他脸上的忧虑就没消失过:“大王看上去很不情愿啊。”
萧融:“是啊。”
简峤总觉得不太靠谱:“大王真能把这事办妥吗,万一佛子说话让他不快,他会不会一刀把佛子斩了啊?”
萧融:“还真说不好。”
简峤:“……”
他嗖的扭头,一脸震惊:“那先生还让大王独自前去?!”
萧融瞥他:“谁说独自了?大王先去,我后去,一来无论大王有没有得罪佛子,至少他的态度佛子是看在眼里的,他的的确确是亲自相迎了,二来有个道理叫做先抑后扬,出家人是不愿意与大王这种杀孽甚多之人打交道的,哪怕对他笑脸如花,他心中的偏见一时半会儿也改变不了,还容易给他落下一个虚伪的印象,倒不如让他认清大王本性,将他心中的期待降到最低,然后再劝服他;三来,这样我也就不用着急赶过去了,简将军,上回给我做的马车还在吗?”
简峤:“…………”
他无助的看着萧融,这话题跳的太快,理由也从正经咔嚓一下就变成了不正经,他只是个普通人,真心跟不上萧融的节奏。
“在、在,可是萧先生,等你坐着马车赶到地方,再快也是明日了,大王他今晚便能到安定城。”
简峤担忧的问他:“你就不怕今日大王便按捺不住他的脾气?”
萧融叹气:“所以我让大王不要意气用事啊,放心吧,大王是个注重承诺的人,他这个承诺怎么着也能保持一日,一日之后我也就到了。”
简峤彻底服了。
萧融真是把每一步都算清楚了啊,问题是他怎么知道大王会过来呢?一开始他分明是打算自己骑马赶过去的。
该不会是刚看见大王出现,他就打算这么做了吧……
简峤不敢说什么,只默默的去安排马车,没过多久,萧融也出发了。*安定城中。
镇北军不让弥景离开,还把弥景安排在了一个客栈当中,他被镇北军的士兵看守着踏上客栈的楼梯,附近的百姓全都凑过来,看着他窃窃私语。
门关上,隔绝了百姓好奇与担忧的视线,也隔绝了看似客气、实则强硬的看押着他的镇北军。
弥景端坐在客栈房间的布席上,手中一下一下的捻着佛珠。
同样的待遇,他都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了。因为他成名早,每个势力首领都想将他奉为座上宾,但说是座上宾,其实就是利用他的名气、让他为自己所驱使。
亲王、皇帝、乌孙昆弥、鲜卑皇帝、乃至天竺的王师,如今又多了个镇北王。
弥景离开中原的时候,屈云灭还没有声名鹊起,但他在外多年,时刻都关心着中原的势力变化,这次回来,他又经过了龟兹、焉耆、以及鄯善,这些国家都在讨论镇北王,他和他的镇北军做过什么,弥景十分清楚。
捻动的佛珠在这一刻停滞下来,弥景睁开微阖的眼眸,他望向门口,此时已是黄昏了,半刻钟之前刚有士兵送来素斋,但他一口未动。
他听着门外沉重又莽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下一瞬,大门被人用力推开。
在这人手中,两扇木门仿佛是纸糊的风筝,一下子便大敞四开,穿着黑色常服的俊美男人出现在弥景面前,他双目狭长,微微眯起,望着弥景的眼光透着打量、没有一丁点的友善。
弥景则微微抬头,不卑不亢的和他对视。……*
萧融坐在马车里,整个人都一颠一颠的。
他扶着车厢,苦着脸的想,等有时间了他一定要把马车改造一下,到时候迁都去陈留,他肯定还是要坐马车,那可就不止六百里了,而是整整一千四百里啊!还要跨山跨河,想想就要吐了。
正这么想着呢,又碰上一个小坎,萧融咚的被颠起来,然后又咚的被颠下去。
萧融:“……”他的屁股啊。
跟简峤说的时候,他一副云淡风轻、仿佛一点不着急的样子,其实真的上了马车以后,他还是命令卫兵不要管他、直接全速赶路。
屈云灭的性子,如今他已经了解的七七八八了,然而真正让他担心会出变故的人是佛子。
他跟屈云灭以及高洵之等人安利佛子的时候,那是净捡好听的说了,不好听的他一句都没提。
比如佛子根本不像他们以为的那么单纯,是个只会救人的顶级圣父,后世对他的定位是雍朝末年高僧、诗人、文学家、政治家、哲学家。
其他的都不重要,重点在那政治家三个字上。
别人都以为佛子出国是朝圣去了,是进行佛教的学术研究去了,其实他是出国观察其他国家的社会结构,学了一堆有用没用的,打算回来施行在中原大地上。八年前的遭遇让佛子彻底明白了一件事,念经作用确实不大,所以他准备一边念经、一边以身入局,参与到曾经别人不让他参与的政治舞台中来。
正史当中,他给小皇帝当国师的那几年,他把南雍朝廷搅的是天翻地覆,国舅孙仁栾、丞相羊藏义、太后孙善奴、还有小皇帝贺甫,他就周旋在这几个重量级人物中间,一会儿跟这个人合作,一会儿替那个人说话,然而因为他佛子的身份,别人都无法奈何他,所以好多次都让他得逞了。
要是没有屈云灭那神来一笔,佛子大概还能更进一步,说不定连孙仁栾的风头都能压过去,但搞政治的怎么比得过拿兵器的,屈云灭一矛戳死小皇帝,佛子的几年努力,就这么付之东流了。
屈云灭与太后皇帝有仇,与佛子没有,所以他没有杀了佛子,而佛子抱着小皇帝的尸体,定定的看着屈云灭,说了那句流传千年的名言——不容砂者为砂不容,恨天地者为天地恨。
这句话被收录到了《旧雍书》,后来被无数的人分析,普遍的人都认为佛子这是看出了屈云灭人心尽失、即将要落到天诛地灭的地步,而他落到这个地步的原因,也是因为他太极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同时,为爱恨所驱使,注定得不到一个好结果。
抛开这些阅读理解不提,只说那句话,那就是个单纯的充满愤恨的诅咒,而且它后来应验了。在小皇帝死了以后,佛子就回到了佛寺当中,好多人觉得屈云灭是被他一句话咒死的,越发的尊敬他,东阳王后来想请他再次出山,但他没同意,之后的韩家人也来请他出山,他还是没同意。后世人觉得他是被小皇帝的死伤到了,这也正常,佛子也是人,还是从小顺顺当当特别心高气傲的那一类天才,怎么受得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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