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温暖的假象里清醒以后,他想起来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也想起来不止是屈云灭对他许下了诺言,他也对别人许下过,他不住的盯着犯了错误的屈云灭,却没发现真正犯了错误的人是他自己。
两天的时间,他什么都没做,就是静静的看着屈云灭思考,思考他到底在做什么,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屈云灭看起来十分激动,这其实不好,因为他重伤未愈,他刚醒过来而已,就算休息了一个下午,这时候的他也很是虚弱,萧融实在不该这时候就跟他计较,应该说一些劝服的话,让他先回去好好休息。
但萧融没有,因为他觉得这时候就是最好的时机,经由重锤的击打,他清醒了,那么屈云灭也应该这样,虽然看着屈云灭无法接受的目光,让他感到心里有点点的刺痛,可他心里又掠过了四个字。我也没错。*
屈云灭在质问出那句话以后,他沉默了好长时间,因为他在端详萧融的神情,说到底是他害萧融担心了,而无论屈云灭怎么固执的坚持他的说法,他对萧融,总是感到很亏欠。
他想知道萧融是不是认真的,想知道他说这句话到底是为了什么,伤害他?报复他?还是……他真的是这么想。
但萧融不看他的眼睛,他回避着和自己的对视,这让屈云灭陡然而生一种侥幸心理。
屈云灭沉声道:“这样的谎话,哪怕是从你嘴里说出来也毫无可信度可言,难不成你是觉得我刚醒过来没多久,脑子还不活络,所以有可能被你骗过去么。”
萧融皱了皱眉:“我没有骗你,我为什么要在这种事上骗你。”
屈云灭放在一旁的手指微蜷,他尽力保持着自己的冷静态势,就像罗乌说的那样,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性格而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屈云灭盯着他,突然,他说了一句:“这又是你那个不愿意欠人情的说法吗,你不愿意欠我人情,所以也不愿意让我欠你的人情,但是萧融——”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他看见萧融摇了摇头。
屈云灭一愣,然后他听到萧融慢条斯理的对自己解释:“我的确不愿意欠你的人情,可你从未欠过我的,从一开始就是我来找你,我效忠你,你是镇北王,我是你的幕僚和臣子,我为你做什么是应该的,而你不需要觉得对我有所愧疚,身为臣子,我应当为你解决一切,很可惜这一次的事情即使是我遇上了,我也没有好的办法,如今这个结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大王也应该看开才是。”
屈云灭被气笑了:“看开。”
他又在重复萧融的话,他像个小孩,似乎是觉得鹦鹉学舌很有意思,小孩爱重复大人的话,是因为他们不懂,觉得十分有趣,所以一再的重复。
而屈云灭重复萧融的话,也是因为不懂,但他体会不到这些话里面的半点乐趣,他只觉得萧融比那支暗中的冷箭还厉害,冷箭让他火辣辣的疼,萧融却让他感到浑身的血管都被冻住了一般。
身上的某处伤口好像张开了,每一处柔软的地方都在和坚硬的布料摩擦着,里面鲜红的肌理像是另一张血盆大口,它在叫嚣着疼痛,但屈云灭没有管它。
他只是再一次重复萧融的话:“看开?所以你不远千里长奔到此地,就是为了让我看开吗?萧融,你可能不知道一件事,我看得很开,鲜卑人侮辱了我的父母,那我就要打他们,我知道这是个计,但我还是要去,我中了埋伏,只是因为我不够小心,却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所以你看,我看得非常开,倒是你,你看开了吗?”
萧融抬起眼睛,屈云灭近乎挑衅的望着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色厉内荏,他不是来吵架的,也不是来让萧融更生气的,可是如今他反而希望萧融能跟自己大吵大闹,不要那么理智的和他对话了,露出来一点……露出来一点点对他的关切、担忧,好不好?
不要只有失望,不要只有理性,他受不了。
屈云灭的诉求简单又直白,就明明白白的写在他脸上,萧融看着他血色尽失的脸色,还有因为心绪不稳而不停颤动的眼睑,萧融思考了片刻,说道:“我确实……还没看开。”
屈云灭的神情刚有了细微的变化,就听到萧融继续说:“我以为这场战争会很顺利,可我低估了敌人的恶毒,也低估了大王在这世间的重要性。我在陈留待的时间太久了,沉迷安乐窝,就忘了外面还有许许多多的危险,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准备将陈留交给宋铄,以后,我会一直陪伴在大王左右,若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还是会尽我所能,至于大王能不能做到,我也不强求了。”
如果是以前,听到萧融要求和自己寸步不离,屈云灭能高兴的晚上都睡不着觉,但今日听了,屈云灭脸上的肌肉突然绷紧。
他的下颌骨缓慢的动了动,像是他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下一瞬,他的怒吼像是带着血腥味一样的扑向萧融。
“萧、、融!!!”
这一声炸雷吓得外面的张别知手一抖,手里的筷子立刻就飞上了天,他跟杂耍一样的赶紧伸出两只手去抓,竟然还无意中完成了一个杂技的高难度动作。
简峤:“…………”
他压低声音呵斥,“别闹了!被大王发现没你好果子吃!”
张别知感到很委屈:“我又不是故意的……”
虞绍燮:“我刚才就想问,你为什么会拿着一双筷子站在这?”
倚着虞绍燮的虞绍承打了个呵欠:“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咱们站在这究竟有何用,除了大王吼的那一声,我什么都没听到过。”
虞绍燮刚要回答他,前面站在偷听第一线的高洵之怒了:“谁再说话,就赶紧给老夫滚蛋!”
众人:“…………”
这些人都沉默了,因为不管怎么插科打诨,哪怕是最不想参与这事的虞绍承都不想就这么离开,他们还需要一个结果呢。*
营帐里面,屈云灭又站了起来,这回他站在营帐中央,倒是没有再贴着帐顶了。
萧融仰头,看着他句句暴怒:“我知道,我中了计,差点死在鲜卑人手里,我几近没做到保证过你的事,你对我感到生气,我明白。可你能不能也为我想一想,我是逼不得已的!如果可以我也不会食言,他们——他们盗走了我父母的骸骨,你还想让我怎么做?!难道我要眼睁睁的看着,忍着,任由他们把我阿娘的尸骨光天化日的挂在墙上吗!”
屈云灭的脸上有了一点血色,但他看起来更糟糕了,因为他被气的,而且他的头上出了好多汗,他很难受,只是他没告诉萧融。
萧融盯着他眉心的位置上,慢慢流下来的一滴冷汗,它落在泪沟上,看起来就像是屈云灭流下的泪。
但屈云灭不可能流泪,他是最标准的男儿流血不流泪的那种人,无论是恐慌、难堪、焦躁,他的处理方式都是大发雷霆,用怒火发泄自己的情绪,不过能让他露出这么可怖的神情,萧融也是很厉害了。
不管是外面偷听的谁站在这,估计都要被吓傻一阵子,但萧融还有心情观察屈云灭的神情,然后,他也缓缓站了起来。
他没回答屈云灭的问题,反而是问了他一句别的:“醒了这么久,你有同其他人问过最近发生的事情吗?”
屈云灭神情僵了一瞬,没有,他没问。从萧融脱离他的桎梏,他满脑子都是怎么让萧融生气,他什么都没问过。
萧融笑了一下,那表情就像是说,看,我就知道。
屈云灭的神情越发僵硬,因为他察觉到了,从萧融问他这个问题开始,他已经输了。
萧融轻声问他:“屈云灭,你怎么总是那么自以为是。”
屈云灭脖子上的筋抽搐般的动了动。
萧融深呼吸了一遍,然后才重新看向屈云灭:“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离你受伤不过五日,甚至还不到五日,准确的说是四日半,为什么我能到的这么快?”
屈云灭一怔,发现他露出茫然的神色,于是萧融又道:“你看看我,你有没有发现,我和之前哪里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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