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能接受这种理由,他拿起白花花的棉花,跟官兵解释这东西很干净,而且真的很暖和啊,但官兵听都不听,眼看着又要挨打,他赶紧跑了。
接下来就是这么重复,衣服不能卖,棉花不能卖,工具不能卖,还有人想要抓他壮丁,把他带回去当家奴,三折戏里这人最起码经历了十次危机,他越走越远,等他终于找到一个地方,把手中棉花卖出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都已经不在中原了,而是到了西域。西域的商人美滋滋地看着他手中的棉花,说这是好东西,他们当地都在用这个做被子和衣服,但没人能将棉花变得如此松软。
这人以为自己终于要苦尽甘来了,顿时开心起来,然而下一秒,那个商人只给了他一小块的散碎银子,那个商人还很遗憾的对他说,虽然你加工的不错,但我们这里到处都是棉花田,卖不出多好的价钱,这就是我能出的最高价了。
结局的一幕,这人拿着一角散碎银子,他离家万里,奔波了整个四季,最后就落了这点东西,他满脸茫然地望着台下,差点把台下的观众气死。……
很简短的戏本,伶人也不需记太多台词,所以三折戏是一起上的,如果有钱有闲,那一天就能把整部戏看完。
看完的人就记住两件事,第一,世家不是好东西,第二,棉花是个好东西。……
陈留本就已经被萧融扭改了观念,《裹尸还》火了以后,镇北军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是噌噌往上涨,再加上城池的建设、工钱的发放,现在陈留百姓就是镇北王和镇北军最忠实的拥趸,虽然萧融叫戏园里的那些剧目为折子戏,但在这些没见过戏剧的人心中,它们应该被称呼为新闻纪录片。
好些人甚至都不知道这是假的,他们还以为这些都是真人真事呢。
在这种气氛下,世家在普通人心里的尊贵程度自然就打了一个折扣,镇北军要驱逐世家子,大家全都特别开心。
萧融也感到很开心,不枉他紧急找人写戏本,又赶紧把这出戏抬上来,如今棉花被宣传出去了,世家的名声也臭了,而且还有一件比较微小的好处,那就是异族的就业方向又多了一个。
他们如今能报名当伶人了,只要会说中原话就行,长得好看不好看的没关系,反正一切都刚开始,大家还没有挑剔的意识。……
一直以来异族除了跑商和当雇佣兵,就没有别的出路,当家奴都没多少人要他们,因为异族吃得多、而且经常逃跑,有些人还担心他们突然大开杀戒,所以在牙行当中,异族的销量始终惨淡。
而不管跑商还是雇佣兵,前提都是必须要有一个好体格,这应当也是一种幸存者偏差,中原人对异族的印象始终都是茹毛饮血、身体强壮,实际上人家也有小鸡仔一样的同胞,只是这些同胞有自知之明,所以都留在老家没有出来。
如今好了,消息都是慢慢扩散出去的,能当伶人,就能当伙计,能当伙计,自然也能当掌柜。
外貌虽然有差异,但心智都是差不多的,又不是只有中原人才愿意拼搏,人家异族也愿意呢。……
萧融有多开心,那些世家就有多愤怒,偏偏那戏本子只在淮水之北出演,他们也管不着那边的事,看似这东西还传不到南雍来,但当初《裹尸还》也是在陈留起步的,如今连南雍都有地方排这个戏了,金陵倒是没人敢这么干,可是戏本已经偷偷流传到了这里,那些士人更是几乎人手一部。
关于这一点,虞绍燮还感觉有点尴尬,他以为用语粗俗的话,士人就不愿意看,但士人喜欢赶流行,也喜欢这种跌宕起伏的故事,对外自然是持批评态度,但家里那本都快卷边的书册已经说明了一切。
萧融又不是宋铄,他才不会故意走到别人面前,贱兮兮的来一句“我说的没错吧~”,他满脑子都是商机来了,让工匠刻出雕版以后,萧融一口气印了几千册,他派人偷偷运到南雍去,分散给各大书商,接下来这些书商会帮他完成后面的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裹尸还》彻底流行起来,而眼看着《万里银》也要开始流行了。
有人坐不住,却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阻止,最后他脑袋一拍,想出一个绝妙的好主意,去找国舅啊。……
他对孙仁栾说了淮水之北如今的态度,还有那出《万里银》是如何抹黑了世家的颜面,大司马,你也是世家之人,还是世家之首,你不该就这样看着自己人被欺负啊,再说了,大司马,您也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若是此次我们没有抵御住镇北王的报复,您身为孙家的家主,难道想要活在一个不尊重世家的天下里吗?
孙仁栾:“…………”
他对这个人发了有生之年当中最大的一次火,要不是身边有人拦着他,他必定当场把这人斩杀。
这段日子他本来过得就够烦的了,还总有这种蠢货来干扰他的心神。
把所有人都轰出去,孙仁栾难掩疲惫地坐回原位。
他已经累得无以复加,但从小的规矩让他依旧坐姿挺拔,捏着自己的眉心,他想着如今金陵的境况。
兵不够,将也不够,攻打宁州让他们损失了几万人,如今勉勉强强凑到了二十万人,但他知道,其中一半都是没法上战场的。
宁州失利,申养锐成了这件事的牺牲品,明明当初攻打益宁二州是羊藏义一派的主张,孙仁栾听了小皇帝的话之后不过是提了一嘴,羊藏义得知陛下有这个想法,却是老怀大慰一般,一个劲地拿小皇帝说事,撺掇整个朝廷都同意攻打。
鬼使神差之下,孙仁栾也同意了,因为他也想看看他们到底还有没有一线生机。
结果已经出来了,这是真没有啊。……
孙仁栾这几天正在协调各方,他想让申养锐起复,因为在南雍,申养锐的确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大将,更重要的,他是孙仁栾唯一能信任的将军。
让别人领兵的话,他总是不安心,担心对方会突然叛国投敌。
他这个担心是对的,因为王新用已经到这边好一阵了,不管认不认识王新用,反正好多人都在偷偷给他送信,有些人表示愿意听王将军差遣,还有些人表示愿意散尽家财、只要王新用能在镇北王面前给他美言几句。
然而重新启用申养锐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朝中阻力很大,主要是人们都不信申养锐了,他上一场仗可以说是惨败,一丁点的胜算都没有啊,人们宁愿让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上去试试,都不想再把大军交给他了。
羊藏义也是这么想的,这回他不是为了拖孙仁栾的后腿,真要说的话,他们两个当中,孙仁栾才是更有私心的那个,因为他放心不下其他人。……
虽然阻力很大,却不是不可促成,再过几天,申养锐应当就能回来了。
这应该是近一个月以来发生的唯一一件好事,孙仁栾的脸色刚刚好看一点,外面就传来惊慌失措的叫声。
“大司马,大司马!”
孙仁栾一听这动静就头疼,因为每回别人这么叫他,就代表又有哪里出事了。但即使是孙仁栾也想不到,这回出的事居然这么大。
来人跪在地上,一副慌到极致的神情:“大司马,城中粮仓……粮仓里的粮食都是坏的!外面是好的,里面却是发霉的,这几日要搬运粮草去历阳,底下人才发现这件事,而且不止一个粮仓有问题,三个、三个都这样!”
他怕的发抖,像是要哭,却又因为太激动哭不出来,也不怪他变成这样,因为金陵内部的粮仓一共就六个,每一个都巨大无比,且重兵把守着,这六个粮仓里保存着足够整个金陵加上大军吃上好几年的粮食,要是单纯一个库房出事,这人不可能害怕到这个地步。
三个粮仓都出事,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能坚守的日子少了一半,意味着关键时刻城中百姓要被放弃,意味着越来越多的人会抛弃朝廷,王公贵族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心思定是更加活跃了。
孙仁栾的身形晃了一下,噗的一声,他吐出一口淤血,一时间整个大殿里面都是惊慌的叫声,有人连忙去叫御医,更多的人则是围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孙仁栾,低低地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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