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人么,当然是想要找那种品性真挚的。
到院门落钥,灯火渐熄,藏在暗处的人手往回撤时,宁琅都没闹清整晚的收获。
哦,有收获,收获了一地血脚印。
宁琅那迫切的眼神,想让人忽视都忽视不了,默默的跟在凌湙身后,一整个求教的模样。
凌湙本也有趁此机给他讲一讲现今形势,以及宁侯府夹缝里求生的情况,便领着他去了院落偏厅。
两人落座后,宁琅便再也忍不住问了出来,“小五,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变故就在他叫破闵仕遗孤的存在时起的,那一刻的混乱,是凌湙事前与他商讨,教他如何面对段高彦时没有的场景,到齐惠妍身死,齐渲崩溃,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了嘴。
齐惠妍本是他们策略当中的重要把柄,有她就能牵制住段、齐二人,可两句话的功夫,她就死了。
猝不及防。
尔后,宁琅再未敢与段、齐二人对接,这才让凌湙半途接上与二人的交涉。
他内心其实也是慌的,怕坏了凌湙的事情。
凌湙摩搓着袖口的皮束封,望向宁琅,却问了个与此时毫不相干的问题,“三嫂的身世,是否如传言里那般?”
他得弄清楚怡华公主的立场,倘若她真是陛下私生女,那宁琅这里,就不能让他知道太多事了,他会回府与陈氏交待。
宁琅愣了一下,尔后脸色发黑,似有无限怒火般冲口而出,“她身世清白的很,父母俱有详细记载,是外面那些人瞎传的,她与当今的关系,只系在寿安宫里那位身上。”
大徵宗庙里正经承认的太后,只有宁柱国府出身的宁太后,哪怕现在的太后因子荣耀,但当朝臣与百姓说起时,仍喜用寿安宫里那位来代替。
她只是当今皇帝上位后奉封的太后。
凌湙眼睛盯着宁琅,一语戳破他下意识的维护,“再瞎传,没有三嫂的有意为之,怕也传不了这样真吧?三哥,你到底弄清了你身边女人的心思了没有?”
宁琅脸色涨红,又羞又窘,眼睛都不敢看凌湙,连声音都弱了几分,“当然……我当然清楚她的心思,我了解她,她……她、她只是想要过的好而已。”
人人都想过的好,这无可厚非,可敢用亡母声誉搏富贵的,就不是个瓷做的。
凌湙继续深问,“那你有把握,在宁家存亡一刻时,她是选择与你共担,还是弃夫保荣华?三哥,你抬起头来看着我,告诉我,三嫂与你有没有夫妻同心?”
这二人但凡正经过了父母之命,凌湙都不会这样质疑。
他始终记得陈氏在家中,每逢说起三儿媳时的那种愤怒,恨她毫无女德的,自配婚事。
宁琅被当时身为郡主的怡华公主,点为新郎时,可是当众拒过婚的,只是被宁老侯和其父宁栋锴给压住了,才没能逃成婚。
如此种种,才引得凌湙追究。
宁琅脸都涨红了,吭哧吭哧道,“我给你保证,你三嫂是个好女人,真的,她就是鲁了一点,本心并不坏,我之前是不了解她,才会对她强嫁我生厌,小五,我们生了振熙。”
时人对夫妻情还是涩于表达的,尤其凌湙问的这么直接,更叫宁琅不知怎样正确表述出,他与妻子间的真正情谊。
好在凌湙会看表情,能从宁琅的微表情里看出,他对妻子真心维护,且爱慕心喜。
“三哥,接下来的话,你要牢牢记住,且只有在确定三嫂对你不离不弃后,才能对她透露,否则,宁侯府,甚至整个宁氏宗族,都将被剪除。”
但凡怡华公主对皇帝存有稍许父女之情,对宁侯府之后的行事都很危险,好在这中间有和亲一事的隔阂在,让凌湙稍稍对这位三嫂放了些心。
宁琅瞬间抬头,一眼不眨的盯着凌湙,紧张的捏紧了拳头,不敢呼吸。
凌湙安抚的摆了下手,方继续道,“你一定以为,父祖的换子行为,只是出于自保,怕因凌太师手中的把柄受到陛下清算,是、也不是!”
宁琅张嘴,“祖父和父亲说了,是为了交换那副悖逆画作。”
凌湙点头,“是,但这只是最浅层的诱因,从凌家子和闵仁遗孤相继出现在我们府中后,你还当这只是个平常的交易?”
宁琅顿了一下,摇头,“之前以为是,但自你回来后,就不这样认为了。”
凌湙赞赏的点了下头,“父祖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从那两个孩子入府开始,整个宁侯府,都在随时被抄的危机里,尤其当代替我的闵仁遗孤成为段高彦的弟子后,一旦他身世泄露,第一个要被砍的,就是宁氏宗族。”
宁琅身上开始冒冷汗,定定的望向凌湙,“……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家就被算计了?”
凌湙点头,“是,从他们把人往府上放时,宁氏宗族就在被清剿的名单里了。”
再没落,宁氏也是开国武勋府,破船里的三车钉子,不知道会发作在哪处,皇帝再厌宁家,也没见他敢砍了宁氏人头,对外宣称是碍于宁太后情面,对内却连消带打,将宁氏往平庸里削,指望着宁氏能自己淹没消失。
凌湙边说边整理思路,因为关谡的突起,让他隐约触摸到了皇帝,以及闻阁老一派,对于宁氏的顾忌。
在野。
在野派的支持。
宁太后当年干的最震动朝野的一件事,就是在陛下亲政,逐渐对宁柱国府起了忌惮之后,下懿旨散了宁柱国府里的幕僚、府兵,以及所有部曲,只留了一营暗卫作为宁氏最后的依仗,并降公爵为侯府。
这不仅仅是因为宁家当年无扛鼎之嗣,更因为宁太后清楚当今的睚眦必报的性情,索性,她直接抄底,让宁氏成为没落武勋的代表。
没落,比砍头要好,至少,她此举确实保住了宁氏人头,不至于让当今在她去世后,找各种理由削砍宁家人头。
这样一来,凌湙在家中找到的部曲册,就很有说头了。
按理,宁太后不可能忘了将,正册拿去与库存的铁册作删改重铸,然而事实上,就正册所记,上面在存的部曲,与当时散出去的部曲名目不符,或者说,只是名义上散了,规则秩序里,这些人仍属在册的宁府从属。
宁氏若一直不出扛鼎之嗣,那这册子就相当于无,若宁氏再出后起之秀,这在册的从属,就会是这后起之秀手上的牌。
良禽择木栖,宁太后散去府中之势时,一定是给了什么条件,否则,她不可能白白让那些人脱离宁氏。
那是她父祖亲手打下的基业,她是得有多不孝,才能做出败家之举?
且看宁侯府如今这苟延残喘、仰人鼻息的模样,很难不往她只是为保存宁氏香火,才自断祖上荣耀的举措上想。
她是懂盛极而衰的。
凌湙说话便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宁琅也不敢打搅他,默默的陪坐一旁,半晌,方听道,“或许,我应该去试试关谡的态度。”
宁琅:……?
关谡的地方势力,是与在野派接触最多的,在野派的一切举动,很难逃开地方管理,说不好两方有多深的纠缠,却一定能从他的态度里测出,目前在野派的活动规律。
京官势力、地方势力,以及在野人士,是奠定整个朝野大局的基础,皇权是在他们其上,然而,皇权左右不了三方势力的交迭,高明的皇帝会平衡三方势力为已用,可当今……从来随心所欲。
当京官与地方联手,想要改朝换代,那么他们最担忧的是陛下不同意?
不是,都要改朝换代了,皇帝在他们眼里形同废人,能让他们忌惮的,只有与他们拥有同等势力的在野人士。
那是一股不确定因素,但有人振臂高呼,这些人就容易集结成势,从而破坏掉他们的谋划,若再放任他们倾向皇帝,那拥立新主之事,就不可能有百分百把握。
所以,他们要在起事之前,消灭掉这股不确定因素。
凌湙重重敲了一下身旁的桌几,眼前豁然开朗,怪不得他总觉得宁侯府,夹在这些人的谋划里,非常违和,想不出宁侯府里有什么,是值得这些人如此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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