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莫惊春对他来说是一味良药,可时至今日,公冶启一直不曾将他的重要性告知太后。
正是因为他知道,若是太后知道莫惊春的存在,太后会做出的事情,怕是要将莫惊春牢牢地困在他身上。
这种方式不会是眼下两人之间的拉扯,而是某种更为严峻恐怖的办法,亦或是会将事情发展成莫惊春不愿意见到的状态。
在正始帝还能控制的情况下,他绝不会将莫惊春展露在台前。
他的脸色阴沉恐怖起来,像是一想到那种会让莫惊春绝望的状态,他的杀意就怒不可遏。
何其霸道。
即便是这样的情绪,他也只愿意自己一人独享,却不愿意任何人施加在莫惊春身上。即使夫子再恨,再痛,再是不甘绝望,都只能因他而起,旁人……即便是母后,也绝对不行。
他把玩着这玉瓶,声音仿若轻响。
“记住了,此事唯独你知,刘昊知,寡人知。若是再有第四人知晓,寡人就摘了你俩的脑袋。”
这一刻,老太医便知道,陛下还是要尝试。
是了,谁能真的在医者面前隐瞒太多呢?
帝王在老太医面前肆无忌惮时,就已经将老太医拖下了危险的船。
只是皇帝第一次使用时,却是在七八日后,这么早的时间确实让人措手不及。
盖因正始帝与太后的争吵。
这天家母子甚少发生吵闹,可是每一次爆发激烈的矛盾,却无一例外,是为了张家。
先前说道,贤太妃的部分谋划都是通过张家才得以实施。
可是在追查贤太妃和四皇子一党时,正始帝独独漏过了张家,却不是意外,而是为了太后的颜面。
他已经与太后争吵过一次,既然张家对太后仍然重要,那就索性避之不谈。在这段动荡的时日内,唯独张家平安度过,而且张哲还在去岁就已经完婚,据说妻子都怀有身孕。
这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岂料张家在夏日仍闹出来一桩事,这祸根,还在张哲身上。
张哲在乖乖结婚,让妻子顺利怀孕后,总算让家中几位放松了对他的盯梢。以往总是连府门都不给出,如今却是还能去坊市里玩闹。
张哲的正妻家世与其不相上下,所以他出去玩闹也只是在外面胡天胡地,不会将那些烂事带回家中,家里头也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岂料张哲吃醉了酒后,在大街上闹腾起来,硬是要强求一位女郎与他同行。那女郎已是有婚约在身,夫婿也正在身侧,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结果张哲一个上头,让着家丁将人强行捉了起来,活生生打死了那郎君,再将人抢了回去。
这小国舅在吃醉酒的时候耍尽了威风,酒醒后吓得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地回去府上告罪。
阖府一惊,一查,只不过是个还未闭馆的、不起眼的庶吉士。
上头几个国舅一通使力,就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这是去岁年关的事情。
今年夏日,被驱出京城外的苦主在事态平息后,方才悄悄回到了京师,然后在光德坊敲了登闻鼓。
当时,正是天还未明时,那女子敲响了登闻鼓后,悬绳自缢,吊死在了光德坊。
闻声而出的官员大为吃惊,看着女子留下来诉状后实在是不敢瞒,方才透过层层上报,最终呈现在了正始帝案前。
而那庶吉士的身份也被扒了出来,叫常德。
正始帝记得这个名字。
翰林院每次考核,送上来的榜首,一直都是这个名字。
直到去岁,这个名叫常德的庶吉士突闻暴毙,还让正始帝有些惋惜。他看过这人的文章,虽然有些天真,可人实在通透,一点就通,便是几位阁老偶尔看过他的文章,也觉得赞叹不已。
正始帝还曾召见过他。
这样一个看过,期待过的学子,居然因为这样无端可恶的事情横遭祸事,就连妻子要为他击鼓鸣冤生告御状,也害怕无法引起更大的重视而最终以死来上告,又何其可悲?
正始帝在朝上听到时,便已是怒不可遏。
待下了朝,却看到太后正在长乐宫候着他,那殷殷切切看过来的眼神,让正始帝恍然大悟。
他冷冷地说道:“母后从一开始便是知情的。”
太后轻声说道:“张哲酒后无状,闹出这样的祸事。虽然确实是不该,可他毕竟年纪还小……”
“母后!他今年二十一,已经不小了!”
正始帝暴怒。
又是张家。
太后的神色也变得冷硬了些,“可他毕竟是皇帝的小舅子啊……如果张哲犯下的是什么大事,哀家必定不会拦住。可是区区一个庶吉士……”
正始帝冰冷地说道:“母后,就是您嘴里这么一个区区庶吉士,得了许伯衡的赞叹,让两朝阁老欢喜,更是在寡人面前对答如流,乃朝廷未来之栋梁!这么区区一个庶吉士,便是三年,五年的科考,都未必能出得来一个的人才,怎么就冤死在张家这不中用的小国舅手下了?!”
太后的脸色变得苍白,眼底又更像是燃烧一般,“皇帝,难道你真的要将张哲抓起来不成?”
正始帝的脑袋头疼欲裂,冰凉地说道:“寡人不仅要将张哲抓起来,更要秉公处置!”
“皇帝!曾经冤死在你手下的人,又何止一个两个?如今张哲不过是杀了一人,何以……”
哐当哐当哐当!
正始帝猛地踹翻了桌椅,隐忍的脸上满是暴起的青筋,连带着眼底都深沉暴怒得可怕,看着太后就跟像是在看着死物一般。
那一瞬的惊颤,让太后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脱口而出说了什么。
正始帝闭上眼,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看也不看地吞进。
好半晌,他的喉咙才咕咚响了一下,像是将刀片生生咽了下去。
重新睁开的眼底虽然猩红一片,却勉强有着清醒。
只是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像是有无数把锤子在他脑袋上拼命敲砸,他铁青着脸说道:“所以寡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而他不是。”
他的眼锋冷冷扫过刘昊,厉声说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将太后送回宫中?!”
“喏!”
太后被刘昊强行拥着带出了宫门,就听到背后一声爆响,猛地回过头去,却只看到缓缓关上的殿门,将她的视线隔绝在外。
刘昊一脸带笑地拦在她身前,不卑不亢地说道:“太后娘娘,奴婢送您回去。”
太后一步,一步跟踩在棉花上一般,直到下了台阶才猛然反应过来,抓着刘昊的胳膊说道:“不,不,哀家要回去,皇帝需要哀家……”
刘昊牢牢地挡在太后的面前,仍然是那一张带笑的面具,笑着说道:“娘娘多虑了,陛下什么事情也没有。”
太后脸上的崩溃慢慢地收敛,直到一双凤目死死盯着刘昊。
她记得这个內侍。
在皇帝的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是唯独被他从东宫再一路带到长乐宫都不曾出事的內侍。他在公冶启的身边多年,比一条狗还忠心。
当这条忠狗拦在她面前犬吠时,太后猛地想到了正始帝。
方才她暴怒下所说的话……
太后脸色大变。
老太医同样脸色大变,严阵以待。
他被皇帝招来长乐宫后,就嘘寒问暖,上下跑动,各种观察,生怕陛下有任何暴动的趋势。
只是并没有。
正始帝只是按着额角,告诉他头疼得要命,像是有刀子时时割着一般,忍忍也就过去了。
可是老太医是研究过内情的,知道这所谓的忍忍就过去,实际上是多么痛苦的一桩事情。这种疼痛无法用外力纾解,甚至于比平时的爆发还要严重,只是为了博得少少的清楚,便要付出将十倍的代价。
正始帝连抓在桌边的手都在隐隐颤抖。
刘昊急急跪倒在正始帝身前,“陛下,不如,请……”
“住口!”
正始帝眼下的情况,压根忍不得一丝一毫的忤逆,他睁着一双血红的眼,“让他来做甚?”他的脸皮抽搐了一下,恶意蛰伏在眼底,几乎要挣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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