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头的酒菜确实不错,氛围也是极好,每间包厢内都会有个单独的小隔间,领着琴娘在里面弹琴,若是想要舞姬,那却也是有的。
不过这些都只做文雅之举,却没有那种淫邪之态。
所以京城里头除了权贵爱去,那些世家子弟来了,也爱往那里头去,便是为了那别有不同的风味。
通天楼能做到那么大,甚至让京城里头的人都习惯了它每年正月里头的热闹,肯定是有底蕴在的,敢在通天楼惹出这么大的事情,伤及这么多无辜,定然让背后人脸面无光。
不巧,莫惊春知道通天楼背后是谁。
是秦王。
有着这样一个硕大的名头,可是这位老王爷却是一个腿脚不便的身体。他从出生当时就已经双脚不利于行,彻底绝了他在皇位上的路,可反而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从来都不曾参与皇权争夺之事,反而平平安安走到了最后。
也是因为他身体的缘故,他并没有离开京城,去往封地,而是在京城内另辟府邸居住。
每年他寿诞时,皇帝都会派人送一份礼物以示恩宠,这个习惯即便是现在到了正始帝,也没变过。
秦王的性格非常温和,和不少宗亲关系甚好,在京城里,谁不卖给他几分薄面?
出了这样的事情,就算这位王爷温和也必然是私下动怒的,只是这些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
就是因为这位王爷不与人争事,也从未惹出什么动静,通天楼不声不响在京城这么多年,突然出这样的事故,不由得让人觉得是有人在借机挑事。
昨夜不可能是一场意外。
既然不是意外,就必然会有起因经过与目的。昨夜他曾经以为那个人是冲着席和方来的,可是在早晨起来后,他却不再这么想。
席和方这个人他之前从未听过,在京城里也不是什么排面人,要杀这样一个人犯不着将整个通天楼都拉下水。
那又究竟是什么人在动手?
他想拿到昨夜的死亡名单,那上头或许能说明一些事情,不过这些就须得在他身体恢复之后再去想了,如今他连东府的门都出不了。
虽然并没有人看守着他,可是刘昊寸步不移地跟在他房门外,也不像是个能让他自由走动的姿态。
莫惊春叹了口气,不知道眼下皇帝究竟是个什么,脾气若是真的发作大了,那可该如何是好。
而现在正被他惦念着的皇帝脾气确实不怎么样。
“陛下,昨夜确实一出意外。”眼下坐在御书房对面的那位老人,就是刚才莫惊春在想着的王爷。
秦王如今岁数大了,看起来老态龙钟,不过精神头还是不错,他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进皇宫的。外头的人以为这位王爷想要去和皇帝告状,却没想到其实这位是来辩解的。
“既然皇伯认为这是一出意外,那不若与寡人说说这意外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帝王冷冷看着老王爷,丝毫没有对面是自己叔伯的温顺。御书房内的气氛很是压抑,透着长久不散的阴冷。
这位皇帝一旦发起脾气来,便是不管不顾,要闹破天的性格。老王爷就是在听到今日朝会上的事情之后,才决定要赶在一切还没发生之前赶紧入宫。
秦王:“陛下,您抓到的那位帮厨昨夜在后厨与人争吵起来,就吃醉了几口酒,在处理食物的时候,不小心把热油碰到了下来撒在柴火上,只是他没来得及去处理,就被人叫去外面帮忙,这一来二回,就忘记了曾经发生的事情,结果回头有人在厨房做活,溅落的火星便将柴火点燃了。”这热油碰到火星再遇上干柴,简直就是凑到一堆去了。
如果按照老王爷这个说法,如此巧合又顺理成章的事情,却也不是不能发生。
可是这样的话说出去,能让别人信服,却绝对不能够让帝王信服,他不仅不信,他还要阴阳怪气,阴森森说道:“这天底下若是有皇叔说的这么巧合的事情,那这巧合怎么不发生在皇宫,怎么不发生在您的王府,偏偏要发生在通天楼上,烧死那么多人?”
他的手里已经有了死伤者的名单,在那上头大部分是不太认识的,却有一小部分是今年将要参加科举考试的学子。再有一二个是世家子弟并一些权贵官宦人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麻烦。
如果是在平时帝王还不会这么偏执,可此刻他就像一条闻到味道的孤狼,死活都不肯撒开那点血腥味。
秦王苍老地说道:“陛下,难道您还看不出来眼下世家与宗亲两边颇有水火不容之势,如今再出乱子却也是不妥,有些事情……为何不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他的声音到了最后,隐隐有了规劝的意思。
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横冲直撞便能得出一个答案,即便是用皇帝这样强硬强劲的势头……也说不得……有些事情徐徐图之,用更为柔和的手腕去处置,说不得会有更好的法子。
这位老王爷颇有大隐隐于朝的姿态,虽然不入朝政,却是把朝上的事情看得分明,洞若观火。
正始帝幽冷强硬地说道:“那又如何?寡人既为帝王,世间不愿之事,不平之事,寡人既看见了,不愿了,便要踏平,便要看清。
“哪个人敢来阻止寡人,寡人便要他碎尸万段,即便是你,皇伯。那也不是例外。”他这话说得极其偏颇,却又理所当然。
“寡人要的是当下,现在,便一清二楚!”
他是皇帝呵。
如若还不能恣意,如若还要蛰伏,如若还要为人所制,什么事情都受人牵制,他又何必坐在这个皇位上?
秦王被正始帝话语里的森然吓到。
这位年轻的皇帝赫然是在向他阐明一个恐怖的道理,他之所以为皇帝,是因为他是,也是因为有人想让他在那个位置上,而不是说他非要做个贤明的君王,非要做个为万人景仰的皇帝……如果他不愿,就是这天下搅得乱七八糟,那又如何?
正始帝露出个满是恶意的笑容,单手撑在桌案上,幽暗地看着老王爷,“当然,就是您不说也没有关系。”
门外,是不太熟悉的另外一个内侍扬声说话,“柳存剑拜谒君上——”
与此同时,帝王最后一句话也尽数说完。
“寡人总会知晓。”
…
“他是皇帝。”
莫惊春幽幽说道。
养到了下午,他身体的酸涩已经好上许多。
毕竟他也是常年练武的人,挨过了那一阵身体也便稍稍恢复了寻常,虽然刘昊总是劝他在床上多躺一会儿,可他今日本来就没去上值,心中有些内疚,如今还要在床上干躺着,那更是不太适应。
他如今站在东府的书房内,正在作画。
刘昊守在边上,偶尔看上几眼,隐约看得出来这是皇帝的模样,只不过那人却没有穿戴着冠冕,也未披着冕服,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太寻常的漂亮俊美的小郎君,骑在马背,脸上带着意气风发的神采。
说他小,是因为莫惊春画的不是他现在二十出头的年岁,而是在从前更是鲜活猖狂的十五六岁。
刘昊问:“这是陛下?”他这话有些明知故问了。
莫惊春:“他是皇帝。”
他慢慢的将这四个字吐出口,不知道心中充斥着怎样的一种情绪。
刘昊似乎感觉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不敢再问。
莫惊春却似乎有了谈兴,淡淡说道:“其实从前我一直不清楚为什么东宫内总是透着一种肃穆的气息,虽然太子当时确实阴晴不定,脾气有些古怪,可他在外却是个优秀的太子,从来不会真的逾越一步。”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就给笔下的小郎君又添上了一朵簪花。
其实这与公冶启的气质全然不同,可是这笔下的小郎君既然是出自莫惊春的手里,便也比现实中的锋利又增添了三分柔和,反倒显得融洽。
“这个问题直到我开始觉察出太子本性里的一些根深蒂固的存在,方才有了体会。”就算东宫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宿疾,可是那种高压的氛围却常年环绕。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在给笔下的小郎君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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