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太嫔是个好说话的人。
她在先帝宫中本就不起眼,被贤太妃带过来后,也只是局促地笑了笑,便坐在边上不说话。基本上都是太后和贤太妃在闲聊。
太后说到七皇子的婚事,又提了提明年封地的事情。
贤太妃笑着说道:“都是陛下仁慈。”
金太嫔垂眸,这话听起来却是有点讥讽。
太后宛若不觉,“他确是如此,前头还在让礼部赶紧将封号定下来。”
金太嫔抿唇,这封号再是好听,能比得上封地的位置?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忍不住在遮挡下露出个笑意,太后这话却是在扎着贤太妃的心窝子。
在正始帝刚继位的时候,最是着急想要将亲母带出去的正是四皇子。
也不是旁的皇子不够着急,只是一般这样的请求是在分封的时候才会提出,如此却是着急了些。
换句话说,焉能知道几位皇子是不是在借着这话头提醒正始帝……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正始帝最擅长拖字诀。
硬生生将一件在登基前就能做的事情拖到了正始二年末。
贤太妃轻轻一笑,平静地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陛下仁厚,自然不会错待几个兄弟。如今几个年长皇子膝下有子,也是为人父的人了,总该他们自己去闯一闯。”她笑着看了眼太后,捂着嘴摇头,“妾与太后说这些作甚,陛下……到底有他的打算。”
太后:“儿孙自有儿孙福,这话却是不错。”
贤太妃淡笑着颔首:“正是如此,漂亮的花朵看多了,宁愿尝一尝绿叶,也是有的。”
这宫里头的人说话没有半句是废话,一字一句里面都有着深藏的含义,若是辨别不出,就足让人栽个大跟头。正如太后与贤太妃两人之间的机锋,就藏在话里。
金太嫔听得一清二楚。
脸色发白。
贤太妃的意思昭然若揭。
她悄悄看了眼太后。
只见太后的脸上神色并无变化,只是眼底深了一些,像是翻涌着风云。
贤太妃这暗示……
正始帝淡淡地说道:“母后是在贤太妃那里听了些闲言碎语,便要来与我要个答案吗?”
“那启儿不如先与我说清楚,什么才叫闲言碎语,而什么又是真相?”太后之所以会站在这里,并非是恼怒气愤,也并不是激怒之下所做的反应。
她一是为了阻止皇帝的作为,二是审视从前的过往。
究竟有什么是在他们曾经遗漏的?
太后并不恼怒,也并不生气。
自古以来南风并非不存在。
就算现在朝野之上,也有几个郡王,是以偏爱此道而闻名。这就像是有时候吃遍了山珍海味,也想尝一尝乡野小菜,实在寻常不过。即便皇帝对此感兴趣,太后也只会随他去。
只是太后从来不曾想过,皇帝居然会对什么感兴趣。
并非说正始帝便是个无情无趣的人,他对待外人自然也有相应的种种情绪,只是这些情绪过于浅淡,而几乎不存在,乃是先皇为了让他能够与旁人相处而一点点培养出来的反应。这让皇帝知道,在面对不同的人时会有什么样的不同。
而正是因为这些反应多数是训练出来,那由心而发的自然真心就难得可贵。
太后是好奇。
与此同时,她也有隐秘的担忧。
正始帝必定不是近来才有这样的感觉,不然不会被贤太妃抓住,可是如果太后半点都不知,那便说正始帝是在有意隐瞒。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有什么会比得上太后和皇帝更为亲密的关系吗?
如若没有,皇帝的隐瞒,又是为了什么?
正始帝给太后打伞,慢慢沿着宫道走,他镇静地说道:“贤太妃对他下手了。”
太后微蹙眉,“猜得出来。”
不然为何偏偏今日贤太妃要勾着金太嫔去她那里说话?
其实便也是贤太妃拿不准皇帝会不会回来后突然发疯,真的要直入后宫将她杀了。
她去寻太后,也不过是为了将这件事拿住。
为了皇帝的声誉,太后必定不允许此事发生。
因着贤太妃的身份特殊,就算是在这后宫里也未必能够封锁得住消息,届时要是传出去皇帝弑杀庶母,定然会是大祸。
正始帝神色淡淡,“既如此,母后也要拦我?”
“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心中自有计划,又何必毁在一朝一夕?”太后安抚地说道,“而且贤太妃最看重的,却不是自己那条命。”
正始帝幽冷地说道:“也不完全是她的皇子。”
太后轻笑道:“既然知道,你现在杀了她又能如何?对她反倒是好事。”她的笑意淡了些。先帝的妃嫔中,贤太妃是完全为了永宁帝才会入宫。
也正是为此,从前先帝对她多少是有些愧疚在,若是送她早早下去,反倒对她是一种解脱。
正始帝叹息了一声,“母后来劝我,不也是顺了她的意思吗?”
太后低低笑着,“她期待能看到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希望亲眼在眼前破灭,岂不是更好?”她的声音透着深沉的怨毒。
正始帝险些在长乐宫出事的消息,太后到底是知道了。
正始帝牵着太后的手走到宫殿前。
看着母后回头看他,淡淡说道:“不能谈他?”
帝王闻言,难得踌躇了片刻,“不能谈。”
他露出个略显古怪的笑容。
“那是孩儿的。”
…
翌日下值,莫惊春被张千钊和袁鹤鸣堵住。
莫惊春原本着急回家,结果先被他们拦住,也是无法,只能被他们带到酒肆,无奈地说道:“昨儿不是有人与你们传话,说我突然有事?怎么这么着急。”
卫壹已经处理好首尾。
张千钊看着他的脸色,轻声说道:“袁鹤鸣有些朋友……”
他的话还未说完,莫惊春就猜出来是什么意思。
他都忘了袁鹤鸣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如果是他们的话,确实是有异于常人的消息渠道。
他苦笑着说道:“不必担心,只是一场阴差阳错。”
昨夜的事情,从陛下的态度中莫惊春觉察出几分端倪,或许这里面有的是与皇家阴私有关。
听完发生的乌龙,张千钊且先不说,袁鹤鸣却皱着眉头,“徐鸣这人,我曾经听说过,确实是京郊乡野里闻名的游侠。虽然为人粗爽了些,却难得是个不错的人。”
莫惊春:“所以这是误会,却也是故意从中作梗。”
张千钊忍不住摇头:“可是这毫无苗头,与徐鸣说话的徐和也是他们同姓,若非这般,徐鸣也未必会相信。那一切的根源就在徐和身上,可你认识这个徐和?”
莫惊春淡淡说道:“毫无联系,更是从未见过。我与徐和的关系从无相交之处。”
袁鹤鸣一拍桌子,认真说道:“就是这点不对。不管任何事情,都必定有根源在,抽丝剥茧后必有联系,可是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是无缘无故。”
“……只能说明,这缘故,不在我身。”莫惊春敛眉。
屋内登时陷入寂静。
“好了,”莫惊春拍了拍桌,沉静地说道,“事情已经发生,如今会有人去查,就别记挂着了。我昨夜闹出这么一桩事情,还得赶着家去安抚家人。早些结束罢。”
袁鹤鸣和张千钊才想到这一遭,忙举杯致歉。
等到宴罢,张千钊和莫惊春先行送走就袁鹤鸣后,待莫惊春要上马车,张千钊才轻声说道:“子卿,我……”
他像是要说什么,却有些说不出口。
“不必。”莫惊春保持着掀开车帘的姿势淡淡说道,“广林确实曾经对我不住,但这些年也确实助我良多。一饮一啄,自是如此,莫要时常记挂了。桃娘,你们养得很好,多谢。”
他上了马车。
卫壹面无表情地坐在车夫身边,催促着车夫赶紧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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