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捉那大虫也是凶险,公冶启虽有血性,也不贪多。
柳存剑嘿嘿笑道:“那不是想着给殿下凑做双吗?四皇子和五皇子那边可是铆足劲儿想要与殿下一争高下呢。”他的声音虽然低,但是不巧在身边不爱动的莫惊春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那团雪白尾巴在大氅下瑟缩成一团,因为频频的射箭声和猎物惨叫声倦倦不已,莫惊春心想这倒是好事,尽管他也看不到那白团子的模样,不过大概猜得出来现在是扁扁的一团了。
他低头去抚摸笼里的雪兔,只瞧着它僵硬成一团,只微微起伏的胸脯看得出来还活着。
莫惊春蹙眉,先前放入笼子后,雪兔已经放松下来,现在也还未再疾驰,怎么如此害怕?苍白的指尖碰了碰那贴在脑门上的耳朵,他蓦然抬头。
他身后,无人能看到的扁扁尾巴蜷缩着,颤抖着,可怜兮兮地缩得小小。
莫惊春手指僵了僵,握住马侧的弓箭,眼眸扫向四方。
不远处柳存剑还待说话,却猛地被公冶启的抬手止住。
一双戾目遥望着莫惊春,眼底藏着兴味。
太静了。
在所有喧哗的人声停下后,莫惊春油然而生一种恐慌感。
这不是他的情绪,是尾巴的惶恐。
有什么血脉压制的存在正盘踞在附近。
莫惊春的呼吸沉了下来,他许久没再这么肃穆过,连同着呼吸一并都压得极缓,耳朵敏锐地捕捉一切细微动静,仿佛有一道多出来的呼吸声……
他蓦地抬头,锐利看向十步开外的一棵大树。
树上不知何时赫然趴着一只雪白大虫!
它的身子俯下,爪子微收,却按在树干,有种蓄势待发之感。莫惊春在瞥见这只大虫时,搭在弓上的手指已经下意识动作起来,仿佛这套动作已经刻入骨髓,如同行云流水般地弹射出去,那支箭如流矢划过半空,狠狠地贯入白虎的腰腹。
虎啸冲天,痛苦的兽吼惊扰了附近的一切生物,那些矫健的猎物狂逃,压根没有给人守株等待的机会。
原本蹲守在树上,正待一击毙命咬死下面几个人的白虎扑了下来,直直奔着莫惊春而来。
莫惊春脚跟敲在马腹,这匹军中马虽然瑟瑟发抖,却撑起了逃命的方向。在莫惊春死命拽着缰绳控制着时,一人一马一虎朝着深处奔去。
公冶启的脸色骤冷,“愣着作甚,还不快跟上!”他的速度并不慢,只是落了后势,一下子就丢了发狂逃命的马的踪迹,得亏痕迹分明,并不难寻。
柳存剑:“莫太傅这一手……但是他冒然伤虎作甚?”他与数个郎君紧跟其后,毫无惧色。
他的声音在风里撕扯,变得模糊不清。
公冶启冷冰冰地说道:“那大虫盯得是孤。”
此处如此喧嚣,大虫却能凭借皮毛颜色固守树上,毫无半点声息地蹲守,方才那树与他的距离,只在十数步之间,若是再往前半寸,那大虫一扑直下,岂不是轻而易举?!不论是锁喉还是碎脊,皆是大虫的拿手本事。
大虫记仇,怕是与先前那只是一家。
本来被盯上的是公冶启,可莫惊春那箭穿刺了大虫的腹部,直接引发了兽类的凶性。
眼下,若只他一人,焉能活命!
第十二章
莫惊春的指腹在射出一箭时已经崩裂,点星血痕像是线索牢牢勾引住被激怒的大虫。这种兽王异常记仇,不然也不会刻意去蹲守太子。
他有种命悬一线的恐慌感。
猛兽对于兔子这种生物拥有天然的威慑,莫惊春只能勉强压制住血脉的压制。
【老虎时速一般在每时辰三百二十里,马的时速每时辰八十里到二百四十里之间波动。您身下这匹马最高时速为200里/时辰。不过大虫重伤,只要您保持着这个时速,勉强可以甩掉大虫】
精怪在大虫狂追的瞬间就不断在耳边滴滴滴,冰冷无情地罗列出一些数字。
那些所谓的时速里程在紧张时刻实在难以分辨,但是莫惊春抓住了最后那句话,心里倒是有了计较。
他的骑射功夫还在,可就算他能勉强疾驰数个时辰,这马肯定也撑不住。
大虫是百兽之王,兽威赫赫,现下马匹能奋力狂跑实在不易,再寄托在马能强撑住这点上……大抵不能,得趁着马匹撑不住之前将大虫斩杀。
莫惊春心里有了成算,瞧准了一条狭窄的路,掉转马头朝着那里钻去。
得降低猛兽追赶的速度。
身下马能够灵活转向,可是重伤的大虫能急停多少次?
而后他压低上身,双脚夹紧马腹,使得整个人牢贴住马背,旋即就着这僵硬古怪的姿势取出一支箭,生生扭过上半身,在剧烈颠簸里搭弓——
他无视了那些擦打过的树枝,一心只盯着身后的大虫。
“吼——”
大虫显然怒不可遏,淅淅沥沥的血花溅落,丝毫不肯放弃。
在兽吼声里,莫惊春敏锐地感觉到手指的僵硬瑟缩,不好!
他微一皱眉就错过了一个合适的时间。
这尾巴真误事!
白团子怯生生地瑟缩在莫惊春的尾骨上,一动也不敢再动。
就在莫惊春感觉骨头都要颠散了的时候,大虫在怒意加持下速度更猛,疯狂朝一人一马扑来,那血气冲天的腥味扑面而来。莫惊春却是心头一喜,僵持在弓弦上的大拇指扣弦绷紧,生生将这石弓拉满——
咻!!!
破风的弓箭疾驰,飞跃而去。
莫惊春却无暇再顾中不中,因为胯下那匹马已是强弩之末,在跃过碎石堆后马前蹄一软,整匹马栽倒下去。
他原本就姿势诡异趴坐在马背上,这一摔,人也滚落下去,重重砸在碎石上,痛得整个人瑟缩成一团,脸色骤然苍白。
几乎是同时,惨烈的兽吼声咆哮而起。
却是垂死挣扎,无力回天。
公冶启脸色冰冷地收手,一柄长槍几乎和莫惊春的箭同时贯穿了大虫,兽鸣挣扎,数位郎君与士兵拍马赶来,齐射的箭雨将最后一丝叫声扼杀在摇篮里。
公冶启看也不看倒在血泊里的白大虫,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在碎石堆里寻到了莫惊春。只见他衣裳几处勾丝,额间流着大片的血,摁着左臂肩膀的力道极大,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苍白得可以。
“夫子,”公冶启半跪在莫惊春身前,先是快速检查了他的身体有无碎骨的痕迹,而后扶着他坐正,盯着他额头的伤口脸色发沉,“柳存剑!”
柳存剑急急赶来,将一玉瓶和竹筒递给太子。
等莫惊春忍过剧痛,勉强能自己坐正身体时,他才意识到方才给他上药的人是太子。
“……多谢殿下。”
莫惊春这话说得有气无力。
公冶启冷声说道:“夫子既先发现了大虫的踪迹,为何亲身涉险?若是那马匹再早摔一步,你现在就活活摔死在乱石堆中!”眼下只是头破血流,若是刚好砸中太阳穴等要紧的命穴,那可真是要了命去。
莫惊春早被挪到了树下靠坐着,吃力地说道:“那大虫……极擅隐藏,臣也是侥幸,才能发现他的踪迹。”
若不是兔尾感觉到了危险,恐慌发作,他都不一定能够发觉。
太子离得太近,他不敢犯险提醒,生怕动作太大,反而引得恶虎率先发难。思来想去,那一瞬的抉择虽是勉强,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公冶启确实暴跳如雷,脸黑如锅底,然看着病恹恹的莫惊春,后面的话又吞了回去。
人在危险当下,莫惊春作为已经是最果敢的选择。
他长吐了一口气,掀开下摆随意地在莫惊春旁边坐下,俊美的脸色透着冷硬深沉,“夫子且歇歇,待会就启程回去。”
莫惊春虽受了伤,脑子震荡片刻后,却也恢复了神智。
他靠在树根上看着昏暗的天色:“……殿下,现在天色昏暗,方才一路疾驰,已经过于深入暗林,我等应该无法在入夜前回去。夜间赶路,实在过于危险。”
他的声音虚弱,却还能勉强将这话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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