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赵玉光这模样,知道赵玉光应当已是在心中憋久了,此事本有些出乎他预料,可也不是不能应对,他自己是最清楚此事的,无论何种感情,在心中若是憋得久了,迟早要生出病来。
反正离琴试开场还有会儿功夫,赵玉光若是忍不住,倒也可以在此时痛痛快快哭上一场。
可赵玉光又哽咽一声,抬手抹了抹泛红的眼睛,像是便这么硬生生将眼泪都憋了回去,他还吸了吸鼻子,而后方闷声闷气说道:“先生放心,我会好好考试的。”
谢深玄一怔,这本该是他接下来想说的话,倒是没想到先被赵玉光抢去了台词,他也忍不住笑了笑,说:“今日这小试,倒不怎么紧要。”
一两回考砸,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情,他担忧是赵玉光这性子,若病根不除,无论过程如何平稳,哪怕有千百回磨炼,到了该要犯病之时,辛苦努力而构筑的一切,总会轻易崩塌。
他希望赵玉光能够鼓起勇气,真正面对此事,可他心中也清楚,这本不是能够轻而易举便能做出的决定,今日他尚且可以帮助赵玉光,挡在赵玉光身前,再好好想法子令那些人来同赵玉光道歉,可若赵玉光一直如此,凡事都需他人应对,那哪怕到了最后,没有人真正能够永远帮助他。
他怎么也没想到,赵玉光会自己主动说出这句话。
“可若你不去这小试,反倒是要落了他门口舌。”谢深玄轻声说,“他们越不喜欢你,越是厌恶你,便越不能令他们如意。”
赵玉光怔了怔,用力点头。
“只是世上本没有一步登天之事,也不会有让你一瞬便克服所有恐惧的道理。”谢深玄朝着赵玉光伸出手,示意赵玉光起身,一面道,“待会儿要怎么做,诸大人会告诉你的。”
赵玉光的眼角还微微泛红,声音也发着闷:“先生,我……我还要做什么?”
“这一回考试,你不需见到他们。”谢深玄说,“下一回考试前,我会令他们来和你道歉。”
-
赵玉光好像鼓起了些勇气。
谢深玄略松了口气,虽也不知自己如今所做之事,究竟会不会起到作用,可他好歹也已尽力了,最后究竟如何,大约也只能看赵玉光自己的努力。
好累,太累了。
来太学当什么先生,比他在朝中开心骂人累多了。
他以前从未在意过他人心中的情绪与想法,压根不会去考虑他人心中的感受,毕竟在他眼中,总觉得人皆草木,他又何必去考虑木石的想法。
赵玉光已安抚好了,那下一步,便是要请诸野帮忙,为他将这谎言的最后一环给圆上。
谢深玄略松了口气,正要回过身——
“你倒还真是喜欢当别人的哥哥。”
诸野极为冷淡的声音在后响起,惊得谢深玄猛然一跳,这才记起诸野就站在一旁,从头到尾听完了他和赵玉光的对话。
他方才说这话时可没觉得羞耻,可诸野一提起,他便不由记起了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直在脑内不住回荡,光是听见诸野提起这几字,他便隐隐有些心惊。
“诸……诸大人……”谢深玄压低声音,战战兢兢道,“都是往事……便不必再提了吧?”
诸野移开目光,也以赵玉光听不见的低声回应:“你说要他们哭着来道歉,你要怎么做?”
谢深玄:“……说实话,没想好。”
诸野:“……”
“今日重要的是考试,道歉这种事,我可以今日回再想。”谢深玄低声说道,“反正还有一个月呢,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诸野:“你……”
谢深玄清了清嗓子,对诸野抿唇笑了笑,不打算再去回应诸野的话语,反正这么多年相处,他相信诸野早已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这种事,当然不必再提。
“玉光,你同诸大人留在此处。”谢深玄又转眸同赵玉光笑了笑,“我先过去考场看一看。”
赵玉光:“先生……”
“放心,诸大人不吃人。”谢深玄说,“他与你兄长的关系,应当比我与你兄长还好。”
诸野:“……”
赵玉光这才乖巧点了点头,可看他模样,倒像还有些心神不宁。
谢深玄只好再瞥一眼诸野,同诸野使了个眼色,而后清一清嗓子,道:“若诸大人欺负你……”
诸野:“……欺负?”
谢深玄:“你便同我说。”
诸野:“……”
诸野微微挑了挑眉尾,像是懒得同谢深玄多言。
谢深玄:“我写折子骂他。”
诸野:“……”
“先生,不……不必了吧……”赵玉光紧张小声说,“骂人……不太好的……”
“嘶……”谢深玄倒吸了口气,“我只会骂人。”
赵玉光:“……先生骂人,一定是好的!”
谢深玄不由笑出了声来。
有些糟糕。
他想。
优秀的学生没有培养出来,可同裴麟与赵玉光这般,无脑吹捧他的学生,倒是已经养出来两个了。
若是再过几年,这些学生入了朝……
皇上,便再也不会有好日子了吧。
-
离开赵玉光和诸野后,谢深玄先一步去了考场。
他赶到考场时,丙等学斋的琴试已然过半,很快便要轮到他们了,裴麟一见他身影,便忍不住朝谢深玄身边打量,四处寻找赵玉光所在,可他显然什么也不曾看到,此事令他心生不安,待谢深玄走到他们身边,裴麟便已万分急切唤:“先生!玉光呢?”
谢深玄叹了口气,道:“他有些身体不适,如今同诸大人在一块。”
裴麟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他怔愣许久,方睁大双眼,讶然大声道:“生病了?!”
他这声音可不小,将丙等学斋正要迈步踏入考场的学生都吓得一个趔趄,同严斯玉坐在一块的几名监试官更不由蹙眉朝他们看来,有一人还同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令他们莫要大声喧哗,坏了这考场的纪律。
谢深玄便也同裴麟轻轻嘘声,低声道:“放心,不是什么大问题。”
裴麟还傻愣愣着急:“可方才……方才我们离开时,玉光还好好的啊。”
“听闻近来京中有疫疾,症状虽不严重,可却会生出不少疹子,不好吹风,也不好见人。”谢深玄叹了口气,说,“我看玉光今日脸色便不太对劲,方才我同他说话时,已见着他胳膊上现了不少红点。”
裴麟呆住了:“……什么疾?不是,先生,这病严重吗?”
谢深玄还未回答,叶黛霜却好似已明白了些什么,同裴麟眨了眨眼,面上也带了些笑,道:“先生,我明白了。”
裴麟:“啊?明白?明白什么了?”
“这疫疾啊,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不能‘见人’,至多休息一两日便好。”叶黛霜笑吟吟说道,“只是容易传染,会生些疹子,体虚之人易得,玉光这几日为了学习颇为努力,大约便因此不小心染上了吧。”
裴麟倒吸了口气,说:“他身体那么弱,会出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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