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关爱,这份慌乱便越严重,以至于原本关切的话语,出口时便成了利刃,就算不让他人伤心,也要令人感到害怕。
而这一切,本该都是能够避免的事情才对。
谢深玄自己并不善于与人交际,这种交往之道,他其实也说不太清,也许无法提出太多有用的建议,可他知道一件事——无论是何等情感,关键之处,都在于将心比心,若有关切担忧,本不必多想,直接出口便好。
于是谢深玄直接开口,道:“赵大人,您要做的,不是这样勉为其难对玉光笑。”
首辅一愣,有些不明白谢深玄的意思。
“您该做的,是将您心中真正的想法告诉他。”谢深玄说,“您担忧他学业太累,害怕自己没有与孩子相处的经验,可到现在为止,他甚至还不知道这件事。”
首辅很是惊讶,迟疑片刻,这才低声说:“感情一事上,我有些不擅言辞……”
谢深玄:“嘴笨不是问题,不敢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才是。”
首辅:“……”
首辅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有些迟疑道:“我试一试吧。”
谢深玄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首辅的尝试会有什么结果,可谢深玄想,首辅和赵玉光毕竟是父子,他二人之间并无任何怨怼,只要首辅能够直白一些,将自己心中的关切好好说出来,那最后的结果,怎么也不会太坏。
他目的已到,没必要再强留首辅,此时时候已经不早,谢深玄担心首辅上朝会迟到,便同首辅道了别,目送首辅离去之后,方回过身,看向身后正等着他的小宋和诸野。
诸野一直靠在赵府门前的门柱下,一半面容陷于屋檐的阴影之中,此时竟然还沉沉打了个哈欠。他看起来就没睡好,如此困倦,那可不像是会出现在他面上的神色,也不知今日他究竟是从何时起便等在门外的——谢深玄不由又想起方才他那古怪念头,只恨自己至今还看不透诸野心中的想法,否则只消几眼,他便可知诸野这些年究竟是在恨他,还是早忘了当年他二人之间的那些不快与芥蒂。
眼下这时间,天色还未全亮,谢深玄原想同首辅谈过赵玉光之事后,寻处地方用些早饭,最后再去往太学,可诸野跟着他,他忽而便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该不该邀诸野同行,也不知诸野愿不愿意与他同行,正在满心纠结时,那赵府的房门,忽而便又被拉开了。
“二位大人。”赵瑜明在门后冲着他们笑,“还未吃过早饭吧?”
谢深玄:“……”
诸野:“……”
赵瑜明将房门拉开,热情朝二人招手,道:“来都来了,吃个饭再走吧!”
谢深玄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挑眉看向门后开心万分的赵瑜明。
“赵瑜明,你是不要上值吗?”谢深玄问,“你这么年轻,怎么每天都在家里啊?”
赵瑜明:“呃……”
-
谢深玄与诸野最终还是进了赵家,在首辅夫人的热情招呼之下,同他们一道吃了些早点。
赵玉光去外头买来了大饼与馒头,首辅夫人自己熬了粥,这一顿早点对谢深玄而言实在有些朴素粗糙,可味道却很不错,首辅夫人又极为热情,若赵瑜明不用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他,谢深玄或许会觉得更开心。
待吃完饭,离去太学时候还早,赵瑜明又拉着两人在院中喝茶,他今日的衣着更是随意,穿了一身短打,看起来像是乡间的年轻农夫,没有一点儿传闻中翩翩侍郎的模样,一面嘟嘟喃喃同谢深玄抱怨,道:“我在礼部连着轮值了十数日,方得这两日休息,你竟然说我每日都在家中,实在令人伤心。”
谢深玄:“……”
谢深玄不曾说话,他也不介意,反正只是倒一倒苦水,对方说不说话,对他来说都不怎么重要。
他为谢深玄和诸野倒了茶,面露苦楚之色,道:“去年至今,京中出了不少案子,大多同外来的教派有关联。”
谢深玄微微颔首,想,京中这些教派,多归礼部管理,若真是出了要案,礼部难免要为此事忙碌。
“皇上要理清京中教派,可如今京中大小教派数百,数都数不过来。”赵瑜明长叹了口气,道,“这几日祠部司人人忙的脚不沾地,我已有大半月没有睡好了,玄影卫大概也好不到哪儿去——”
谢深玄和诸野几乎同时抬眼看向他,只不过谢深玄眼中现出的是疑惑,而诸野却是极为明确的提醒,他不希望赵瑜明继续多言,赵瑜明急忙轻咳一声,道:“玄影卫的事情,还是让诸大人告诉你吧。”
谢深玄这才偷偷瞥了诸野一眼,这段时日来,他一直不敢细看诸野面容,如今认真将目光停留在诸野面上,才见诸野面色不佳,眼下似乎有些青灰,这模样,可像是有段时日不曾歇好了。
赵瑜明在此,谢深玄不知应当如何询问,只得垂下眼睫,在心中思忖赵瑜明所说的话。
皇上要查京中教派,此事若能同玄影卫扯上关系,那大约便是要玄影卫私下去查,诸野是指挥使,调查之事应当不必亲力亲为,可此事究竟如何,最终也是要汇禀到他手中的。
这几日诸野每日陪在谢深玄身侧,几乎算得上是专门接送,还要处理玄影卫事,又有伤在身……谢深玄是不知他身上的旧伤究竟如何了,可那日画舫所受的新伤绝不会在这么短短几日内彻底康复,无论什么人的身体都扛不住这般折腾。
眼见谢深玄神色不对,赵瑜明一时难掩心中慌乱,将目光一垂,面上忽地又带了笑意,匆匆道:“深玄,今日的茶……不错吧?”
谢深玄:“……”
赵瑜明:“这可是我爹亲手种的茶,沾了我家两代为官的福气,一斤只需五十两,你看——”
谢深玄瞥了他一眼。
赵瑜明讪笑:“罢了罢了,你家也是两代为官……”
谢深玄:“……”
赵瑜明又叹口气,面上更显尴尬:“你科举名次还比我好……”
他编不出话了。
眼下气氛尴尬,赵瑜明觉得谢深玄也许很快便要同诸野发难,他只能着急左右一瞥,正见
赵玉光方用完早膳,口中还叼着一个馒头,打算偷摸从此处离开,心中忽地有了主意,笑吟吟道:“玉光,既然你与二位大人同路,都要去太学……”
赵玉光万般惊惧,显然不怎么想同谢深玄和诸野同行,他不知所措看着几人,谢深玄只好同他笑了笑,道:“少年人同我与诸大人在一块,只怕要觉得紧张。”
赵玉光狠狠用力点头。
他像是害怕赵瑜明再说出什么古怪言语,也担心谢深玄会反悔,用力将最后几口馒头塞进口中,似乎有些噎着了,却也不敢在此处多留,急匆匆便要溜走,赵瑜明也只好叹气,待赵玉光跑开之后,他方才喃喃低语,道:“玉光这毛病……这两日怎么好像还愈发严重了。”
谢深玄:“……”
谢深玄知道为什么,可是谢深玄不敢说。
赵玉光是步行,他先一步离家,谢深玄与诸野则又在赵府内呆了片刻,尴尬听完赵瑜明拼命介绍他家的诸多“产业”,待到了卯时半刻,二人方才动身往太学。
离了赵府,谢深玄便定了心神,待拐过街角,确信赵瑜明不会看见他二人后,他便飞快挑起车帘,自马车之内看向外头的诸野。
诸野行在马车一侧,余光瞥见谢深玄朝外看来,下意识回首,正与谢深玄对上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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