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37)
孟南帆看着他的背影,很久才转过身去:“想什么呢。”
“……他连我的伞都不愿意碰。”
“他只是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孟南帆苦笑了一下,他怎么比高中的时候更了解薛枞似的,“没有特别讨厌谁。”
---
回顾一下孟南帆对别人的称呼:路衡谦——阿衡;薛枞——小枞;程煜——小煜。
昵称不能分亲疏,这孩子就是个昵称狂魔,稍微熟悉点就不叫别人本名了。
第十六章
薛枞回到宋澄的住所时,已经是深夜,车库的卷帘门放了下来,落地窗里没有如往常一样,透出几盏夜灯的温暖光晕。他将门推开,月色从门缝渗进几缕,柔软的浅色地毯倒映出家具的空影,和薛枞那一道被拉得狭长而单薄的影子。
玄关上留着张字条,薛枞随意瞥了一眼,就将它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他如常去到房间,神色未变,思绪却有些游离。方才在阴冷的地方待了太久,潮湿的寒意钻进了身体,让他的神经都跟着麻木了几分,只机械地收拾了行李,连夜从宋澄的家中搬离。
他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多留,可先逃避的竟然是宋澄。
薛枞以为自己会发烧,或者至少小病一场。但他这些年将自己照顾得足够妥帖,除了令名医都束手无策的双腿,体质比作息混乱的一般人都来得好些。
生物钟让薛枞在与从前无异的时间醒来,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却疲惫得无法动弹。他徒劳地将双眼阖上,蜷缩进被子里。
他的健康与情绪似乎脱节了,无声地讽刺着薛枞溃败的心绪。
他就这样躺在床上,静音模式的手机里,罕见地多出一条条未接来电,都出自同一个陌生的号码。
翘班的第三天中午,薛枞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薛枞将门打开,正在敲门的男人尴尬地收回悬在空中的手,轻咳一声:“你好。”
薛枞确定自己从没见过他,将门轻轻合拢:“你找错人了。”
那人抵住逐渐收紧的门缝:“呃,等一下……我是宋总的秘书,您是薛先生吧?”
薛枞皱眉,将他的手从门边挪开,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门又被敲响。
薛枞只当未闻,那人不依不饶,边敲边说道:“是工作的事。”
见薛枞不理睬,只好求救般拨通了宋澄的电话。
“宋总。”
“他怎么样?”宋澄那边已经是凌晨,他看到来电显示的号码,很快就接通了。
“他……还是没出门。”
“你现在在哪里?”
“在他家门口,”秘书叹了口气,“他根本不见我。”
“帮我看好他,继续等着,”宋澄刚吞了一片安眠药,仍没什么睡意,“辛苦你了。”
“没有没有,”秘书忐忑地接口,“我要怎么——”
“多安排些工作,让他忙一点,”宋澄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能迟到早退。”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秘书点点头:“我就守在这里,他总会出来吧?”
宋澄不置可否,又交代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通话结束后,屏幕退回到宋澄之前翻阅的界面,是薛枞之前发给他姐姐的无数条规律的问候信息,被宋澄拷贝到了自己的手机里。但自从薛枞知道手机的去向后,就终止了这种行为。
秘书又等了许久,才等到薛枞露面。
薛枞没料到这人还守在这里,将房门不加掩饰地大开,方便轮椅进出。秘书不经意看到房内的景象,震惊地向后退了半步,对上薛枞的眼神,又讪讪地将表情收敛。
“别跟着我。”薛枞家里的冰箱已经空得和刚买来时一样了,不得已才出门采购。
“是宋总说,”秘书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大概也觉得这种行为有点丢人,只讷讷道,“希望你正常上下班。”
“我会辞职,”薛枞早就有了这个打算,“你转告他吧。”
“恐怕不行……”秘书的语气吞吞吐吐,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还好手机的铃声适时响起,将他从无话可说的困境解救出来。
“宋总,”秘书连珠带炮,“我见到薛先生了。但是……”
宋澄听出了未竟之意:“嗯,让他听。”
秘书把手机递给了薛枞,本还担心他会直接扔出去,却见他很平静地接过了。
“为什么不回去工作?”宋澄问道。
“不用你操心。”
“是不想在我的地方上班吗?”宋澄将语速放得很慢,通过电流传递到薛枞的耳边,莫名有些蛊惑人的意味,“可是只有我能纵容你闹脾气。”
薛枞嗤笑一声。
“好了,别让你姐姐伤心,”宋澄自顾自道,“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很快就回来。照顾好自己。”
见薛枞没有应答的意思,又轻声道:“乔乔,听话。”
薛枞迅速切断了通话。
秘书小心翼翼地瞥他神色,强装着随意地试探道:“宋总他……怎么说?”
薛枞将手机递还给他。
秘书暗自叫苦,也不知道还要怎么规劝——威逼不敢,利诱也没用。却听薛枞的声音传来:“交接一下工作吧。”
“什么?”秘书怀疑地看向薛枞。
薛枞没再回答,直接调转路线往回走,似乎真的打算回去工作。
秘书这才放下心来,找到薛枞的部门交代了宋总的意思,又连着几天去打听薛枞的情况,听说他一切正常,才如释重负地禀明了老板。
第十七章
忙碌在某种程度上可以麻痹痛苦。
薛枞的工作和生活都回到正轨,周日也例行去医院进行双腿的康复治疗。说是治疗,其实收效甚微,可年年月月地,薛枞也从未间断过。
他有些走神,拿着检查报告,等待医生再一次用惋惜的口吻浇灭他的希望。
“好像有变化了。”
医生已经与薛枞熟识,对他的情况相当了解,陡然发现报告里数值和阴影的改变,不自禁地提高了音量。
薛枞猛地抬头看他:“真的?”
不敢置信的颤抖声线让医生更加慎重,他扶了扶眼镜,更仔细地比对了以往的数据,谨慎措辞道:“今天你多留一下,我再找人看看……这有点出人意料。”
薛枞点点头,有一团火似乎烧在他的嗓子里,他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的手开始发抖,好几次不能准确地控制轮椅的方向。
等再一次被叫到名字进入诊室的时候,他的上衣已经完全湿透了,不知道是热切还是恐惧的汗水顺着脖颈滑向线条柔韧的脊背。
“这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
医生看到他双手交叠,几乎称得上无措地放在腿上,心里也闪过一丝怜惜。这孩子才来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六岁,除开最初了无生气的日子,已经许久没有流露出这样脆弱的姿态了。
“但最终还是要看你的选择。”
“您说。”薛枞的声音出奇地尖锐而短促,他连自己说话的语调都无法控制了。
“你的情况,之前是完全无法进行手术的。你也清楚,我就不再多提,”医生递给他一张纸巾,“但这一次的检查结果看来,实施手术是有可能性的。”
“成功率是?”
“百分之三十。”
“我愿意。”薛枞没有任何犹豫,“我想要接受手术。”
“和家人或者朋友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吧,”医生尽职地告知他,“术后即使成功,也不意味着恢复如初,只是比现在这样毫无知觉要好上一些而已。如果不进行手术,再等些时候,说不定还会有新的契机和更先进的医疗手段;但若是手术失败,就再也不能进行第二次了。”
“总不会更坏了,”薛枞摇摇头,“没关系,我想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