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75)
“我走不动路的时候,你就背着我,”沈安从怀里抬起头看,被泪水洗净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我现在抱你一样。所以哥哥不要觉得我抱着你有什么难为情的。”
沈安感觉到薛枞揽着他的手僵硬了一些,知道薛枞不喜欢谈论这个话题:“不过很快就会好了,哥哥也能自己走路,到时候就用不上我了。”
可怜兮兮的语气让薛枞心里的不适减轻了几分:“别多想。”
“反正以前都是你保护我,现在换成我,是应该的吧?”沈安赖在薛枞怀里,“你知道吗,从前我老是被人欺负,你救了我两次。”
沈安伸出两个手指,在薛枞的眼前晃。
“有一次是晚上,我们吵架了,我追着你出来,被工地旁喝醉的人拦住,你把他们都打跑了。”
薛枞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腿,有些黯然:“真的吗?”
“当然,哥哥是最厉害的,”沈安道,“还有一次,你只是站在那里等我,那些欺负我的人就都害怕得不敢出来了。”
对于这件事,薛枞本就不会有什么印象,更别提现在失去了记忆。
“你怎么总被坏人缠上,”薛枞有点困了,他的生物钟被自己控制得一向很准,即使在宋澄那里,除了被压着做爱弄得太晚,也几乎都是准点睡的,此时声音也染上倦意,“这么不小心。”
沈安见他神色,也压低了声音:“好欺负呗。”
小三的孩子,当然是人人都能来踩一脚的,成年人的世界尚且还会遮掩,懵懂的孩提时代则会直面更多不加掩饰的恶意。
沈安在被认回沈家之前,一直不被允许曝光身份,可街头巷尾的传言并不会少。周玉琪只是沈易众多情妇中的一个,连这个孩子也是瞒着沈易才能生下来,除了每个月能得到一笔不菲的生活费之外,不论她还是沈安,都得不到额外的关注。
可周玉琪作风高调,用度奢侈,对于沈安,除了敦促他学习,其余的并不太关心,以至于小学时候的沈安,瘦瘦小小,又总是畏畏缩缩地没有主见,简直是个完美的霸凌对象。
沈安每天放学都被高年级的男生堵着要钱,顺便被羞辱一通。他向周玉琪诉苦,她也只会嫌弃这儿子懦弱。
薛枞初中时的学校与沈安只隔了一条街,沈安认得这个哥哥,但薛枞的眼里从来没有沈安。
那时正是刚开学的秋天,沈安在巷子的角落被一群人围着。
“小三不都可以骗很多钱吗,我爸的钱就是这么没的,”为首的男生伸手去掏沈安的腰包,“看你妈那副样子,拿得不少吧?怎么,你爸不给你钱?”
沈安小声道:“都给你们了。”
“不会再拿?”高个子男生将他抵在墙边,是嫉恶如仇的神态,“还是她年老色衰卖不动了,要不你去?”
并不成熟的少年学着街头混混的说法, 将道听途说的传闻混杂着对小三的恶意统统倾泻出来,以此合理化自己的暴行。
“我没……”沈安嗫嚅道。
“话都说不利索,真他妈憋人。”男生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也很厌恶,“老子没烟钱了,听到没,想办法去要。”
他侮辱地用手拍了拍沈安的脸:“婊子生的贱货,你家里头的人都不愿意认你吧?”
他等着沈安像往常一样认怂地垂头跑掉,第二天妥协地乖乖拿钱,可沈安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推开他跑了半步。
“我有家里人。”沈安第一次大着胆子瞪他,“我有哥哥。”
“傻逼。”高大的男生被瞪得发笑,“你找个哥哥给我看看?”
沈安往街道的另一头指了指:“就在那里,穿七中校服的那一个。”
巷子里晒不到阳光,潮湿而昏暗,可薛枞在人来人往的沥青道路上,在白花花的刺眼阳光下,在沈安的眼中,夺目得……令时光都短暂地停驻了。
长身玉立,清朗疏落,连校服都像比其他学生更挺括一些。他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人。
高个子男生嗤笑了一声:“哟,尖子生啊,你说是就是?”
沈安不说话,他就转头冲薛枞吹了声口哨,大声喊道:“那边的,书店旁边那个!对,就你——”
薛枞疑惑地看向他。
“这婊子养的说你是他哥哥,”手肘狠狠地撞了一下沈安的胸口,男生对薛枞道,“不是吧,看着不像啊?”
他父母就是因为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骚狐狸精才离婚的,搞得他书读到一半就要辍学。反正差钱用,贱货小三的孩子不抢白不抢。
他就是要看着沈安下不来台。
沈安趔趄了一下。
薛枞皱眉,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判断沈安那边的状况。
“是,”冷静的声音随着风飘过来,薛枞又对着沈安招了招手,“过来。”
高个子男生诧异地挑了眉,看着沈安跌跌撞撞地往薛枞那儿跑,却鬼使神差地没有拦。七中的学生除了成绩优异,家世多半也不差,像他这样的小混混,犯不着去招惹那帮人。更何况,如果沈安真是他弟弟,那薛枞倒是和他一样,父母被小三插足了婚姻,说得上是同病相怜,也不知道怎么容忍得下。
他看了一眼,又觉得无趣,吆喝着兄弟们散了,明天再来收拾这家伙。
道路上铺满了还没有清理的银杏叶,黄澄澄的一片,被踩碎在沈安脚下。满地的金黄和刺目的日光灼痛了他的眼睛,他来不及去看薛枞的神情,便一个不慎扑倒在他的脚下,头不偏不倚地撞到了薛枞的小腿,抬起头时,只看见一双清冽的眼睛。
一尘不染的鞋面上也沾了片黄叶,沈安小心翼翼地摘掉了,又傻乎乎地捧给薛枞:“哥哥……”
薛枞没接,他伸手将沈安拉了起来。指尖传来的温度与沈安料想的并不一样,暖暖的,他还以为这个人在阳光下会像雪一样化掉。
害怕被薛枞甩开,沈安谨慎地继续将薛枞握住:“谢谢哥哥。”
“怎么回事?”薛枞问道。
“他们……抢我的钱,还、打我。”沈安第一次和薛枞说话,控制不住地有些磕磕绊绊。
“父母没来接吗?”
“不会来的。”沈安摇头。
“算了,我送你去。”薛枞看了一眼时间,“找警察最有用。”
“警察……会管吗?”沈安哆哆嗦嗦地跟在他身后,“以前告诉了老师,可是老师也不能一直陪着。老师不在的时候,他们就又过来了,而且更生气。”
“这不是你操心的事。”薛枞把他牵得更紧了一点,“别走丢了,等会儿照实说。”
薛枞记了一下此刻的时间,精确到秒,又看了附近的几个摄像头,让沈安记准确了,如果警察来取证会比较方便。
“哦……哦。”沈安忙不迭点头。
薛枞的语气冷冰冰的,可他的手心很暖和,牵着沈安的动作,其实很温柔。
“别怕。”薛枞看他个头,把他当成了很小的孩子,才干脆自己送他去,只是这一拖延,想必免不了被薛薇一顿责骂。
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方才围住沈安的男生们已经趁乱离开了。
警察局离这里只有十分钟的路程,还没到门口,便碰到个行色匆匆的女生。她的脸与薛枞几乎是复刻般的相似,只是更柔和也更明媚。她的头发利索地盘在后脑勺,清爽干净的模样。个子高挑,脸蛋又小,手长脚长的,身段一看就是自小学舞蹈的学生。
“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她停在薛枞面前,因为之前跑得太急,忍不住狠狠地喘了几口气,“今天晚了不止十分钟吧?要是没碰上你,我就要一个人回家面对大小姐了……”
“姐,”薛枞站定,声音显而易见地变得温和,甚至有种说不出的乖巧,“有点事情,很快就好。”
沈安见薛枞很自然地从她怀里拿过背包,拎在手上。是舞蹈生常背的那种容量很大的单肩包,里面塞的都是换洗的衣服,鼓鼓囊囊的。这应该就是薛枞的双胞胎姐姐,据说是在舞蹈附中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