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91)
“你不愿意见我,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吗?”程煜急切地问道,“还是说药的事情?好多酒吧里不都加那玩意儿,难道放一点助性的药就十恶不赦了?”
孟南帆沉默着,可他眼中不赞同的目光让程煜芒刺在背。
“连争取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行吗,”程煜死死地看着孟南帆,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变化,“我只是想要你陪我,这也不可以?”
孟南帆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语调却不如面上看去的那样平稳,“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件事,但每个人的底线不一样。”他回忆起了自己因此而做过的、此生最混账的事,和因此被伤害的那个人,“既然回家了,就别再来找我了。”
程煜试图在他眼中找回从前的影子。
他曾经讨厌死了那种包容的眼神,因为不甘心只被当做一个孩子,可是又无可救药地溺毙在里头。在孟南帆面前,好像真的一不留神就变成了无理取闹的小孩儿,因为孟南帆会始终温柔,会微微笑着、包容他的一切。
谁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不会爱上他呢。
尤其是程煜这样不合群的男孩儿。
他被孟南帆说了重话,却还是不相信事无转圜:“我只是喜欢你。”
“你有家可回,不要再浪费时间在我这里。”孟南帆知道程煜被路衡谦扭送回家之后,虽然也翻天覆地地闹了几场,但其实已经与家人和解。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被家庭接纳,你已经很幸运了。”孟南帆一瞬间想到了什么,或许是某个人,心中没由来地一阵隐痛,“以前是我做错了。我担心你无家可归,但其实你一个人也应对得很好。你不是喜欢我,只是孤立无援的时候恰好碰到的是我。”
“不是!”程煜听到前半段还能勉力镇定自己,见他否认自己的感情,立刻反驳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你是因为我不肯认错,才不愿意原谅我,那我道歉,我不该下药,也不该得寸进尺……”
“程煜,”孟南帆冷静地看着他,温声说道,“我自始至终,没有对你产生任何多余的感情。你对我的依赖,也多半只是错觉。”
程煜听到疏远的称呼,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温柔的人在表达拒绝时竟然更加绝情,即使孟南帆的眉眼依旧柔和。
他有些不敢直视那双从前格外令人亲近的浅棕色眼瞳,却不肯认输一样,声音里都是桀骜:“那什么才不是错觉?就像你对——”
程煜的眼眶里蓄了泪,却不肯让它滚落下来,“那个断了腿的人,你对他不是错觉,你喜欢他,”他明明将薛枞的名字记得很清楚,偏要装作不在意,像刚才孟南帆的学生那样,问道,“对吗,孟老师?”
孟南帆又一次微皱了眉头,程煜知道他是不满自己对薛枞的称呼。可除此之外,程煜发现自己无法看懂他的表情了。
程煜蓦地开始后悔,他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点破,只硬着头皮道:“那为什么不可以和我试试?既然没有喜欢的人。”
孟南帆仍然沉默。
程煜开始慌了,因为他迟缓地从孟南帆眼里,看到了延迟的愤怒。
“有些事情,我以前想得不够透彻,”孟南帆说得很慢,愤怒的枪口原来单单只是对准了自己,而并没有波及到程煜,“如果是因为没有和你表明态度,而造成你的误解,是我做错了。”
过界的纵容会滋生什么,他从前率性而为,却没有考虑过后果。
孟南帆不愿意把责任推给旁人,也不会通过责怪他人来减少内心的自责。即使此刻一秒也不想再看见程煜——这对孟南帆而言已经是相当古怪且激烈的情绪了——但他也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切是他种下的因。
“你不知道造成了什么后果。”孟南帆继续道,“后来……也是我的错。”
他没办法原谅自己。
再表现得若无其事,也掩盖不了内心煎熬。
程煜后退了一步,又咬牙站稳。
他终于发现孟南帆是哪里变了。
可是他还是不想错过这个人,不想错过这个连厌恶都不愿意表现出来的、永远替别人着想的孟南帆。
即使他厌恶的对象就是程煜本人。
“南帆哥,”程煜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来挽救,他不断地、不断地回忆,究竟是哪一件事,让孟南帆完美的面具都产生了裂缝,“别讨厌我。”
是下药吗?还是表白?没有哪一个值得孟南帆大动干戈到这个地步。
然后程煜恍然:“薛枞……薛枞他也没什么好的。”
程煜也没再假装记不清这个名字了。虽然他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但多半和这个人脱不了干系。
“我没骗你。”程煜急切地向孟南帆解释道,“他都是装的。”
他见孟南帆不搭理这个话题,有些心急地想要去牵他的手,却被孟南帆用画板隔开了。
孟南帆的五官柔和,即使没有表情,也看不出冷漠,仍然像是很好亲近的那样,温柔而安静地站在一旁,除了双唇非常罕见地、略微失了血色。
程煜却在他的注视下,渐觉寒凉彻骨。
他在孟南帆面前,仍然是那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永远忍不住要变得更加幼稚,想要得到更多一点的关注,却再也不会被轻哄安慰了。
那么他宁愿孟南帆痛骂他一顿,至少证明,他是不一样的。
“我碰见他了。从医院出来,路总亲自去接他。”
程煜是非常害怕路衡谦的。
即使孟南帆刚将程煜捡回家照顾的时候,路衡谦也对程煜不假辞色,看他就跟看一袋垃圾没两样,更别提后来不由分说把他从酒吧扔回家里,任他醉酒哭嚎也不心软,还让人把程煜的“罪状”历数给了他的父母,让他们严加管教,害程煜被狠狠收拾了几顿,在学校里的好几个比赛也不明不白地取消了。程煜不是傻子,当然懂得趋利避害,能不招惹路衡谦就不招惹。
他总觉得路衡谦眨眼就能把他给碾死。
但他这会儿也不怕了,即使路衡谦来找他对峙,他也豁得出去:“薛枞对路总笑得很开心,根本不像是对你那么凶巴巴的。从医院出来,还是路总抱他上车的。”
程煜前段日子碰巧撞见薛枞这个假想情敌,和路衡谦凑在一块儿,状似亲密,便忍不住叫了辆车悄悄尾随了一路,还远远地拍了几张照片:“他们住在一起,你都不知道吗?”
他边说,边打开手机相册递到孟南帆眼前。虽然隔得远,但像素不错,还算清晰。画面里薛枞正被路衡谦抱在怀里,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做出配合的姿势,虽然只露出侧脸,也看得出唇角微微扬起。
孟南帆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点了删除。
“你该回家了。”程煜没有如愿看到孟南帆的神色变化,只听到最后一句叮嘱,“别总让父母为难。也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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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衡谦给自己休假的第五天,他起晚了。
咖啡香气飘到了楼梯口,大约是薛枞在厨房捣腾早餐。路衡谦以前去公司的时间很早,俩人早上还没碰见过。
西厨是开放式的,路衡谦走到一楼,看见大理石台面上好几个仍冒着热气的空置器皿,接着又瞧见饭桌上的玉米羹、煎蛋卷、白粥、蒜煎三文鱼和一小碟水果,还有两片烤好的吐司。分量都很小,但是种类多,摆成了一排。
路衡谦考虑了一下,需不需要让薛枞知道他在这里,又很快回想到,薛枞曾经和他协商过,不要在刚起床的时候和他交谈。
他当时既然答应了,现在也不能失约,于是路衡谦转身上楼。
“早上好。”薛枞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餐桌前。
路衡谦循声回头,见薛枞正露出有一点意外的神色,他按了按太阳穴,犹豫了一下,整个人收敛了锐气,绽出个浅淡和软的笑来:“不吃饭吗?阿衡。”
薛枞的眼神不对劲,路衡谦说不出个究竟,但至少他的称谓就足够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