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7)
他并没觉得这提议有多么突兀,也不认为会戳人痛脚,甚至还认为皆大欢喜了。
“神经病。”薛枞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实在懒得理他,他并不觉得孟南帆安了什么好心,也无所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孟南帆是习惯了他这样,路衡谦却厌恶得不行,他挡住薛枞的去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是十足的冰冷与不屑:“道歉。”
薛枞还来不及回答什么,路衡谦就被孟南帆拉走了。
“你在想什么,”路衡谦的声音相当不解,又像是无奈,和孟南帆边走边说,“怎么和这种人献殷勤。”
谈话的声音渐渐远了,好像有什么更剧烈的敲击声传来。
“咚咚咚。”
天光大亮,薛枞揉了揉眼睛,从冗长而毫无意义的梦境里醒来,他试着动了动腿,仍然是有知觉的。
看来确实不再是梦了。
他打开门,看到了面色略微焦急的路衡谦。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像是从前的人忽然长大了十岁,从过去走到了他的面前。
“南帆,”这语调几乎与梦里的重叠,“你怎么电话也不接,就自己回家了?”
薛枞不知道怎么回答。
还好路衡谦并没有想让他回答的意思:“不说这些,我先送你去公司吧,晚上还是去我那边。”
第5章
薛枞浑浑噩噩,随着路衡谦上了车。他仍在思考着昨夜孟南帆那个梦。
他高中生活的全部记忆,被永不止息的漫天火海与近在咫尺的绝望喘息挤得再无罅隙,像这样琐碎而平静的小打小闹,早已是雁过无痕,却竟然被另一个人清晰地印刻在心里。
与之相反的,是他对于孟南帆的印象,似乎只有一个薄薄的剪影,再深想一些,也不过是时常陪在路衡谦身边,笑意清朗的一个同学罢了。
“南帆?”路衡谦见他神色恍惚,已是第二遍叫他的名字。
薛枞这才回过神来:“什么?”
“你——”,正值红灯,路衡谦淡淡望过来,手指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方向盘,“算了,昨天怎么不接电话?”
薛枞的思绪终于从梦境抽离。他翻出手机,看见了几通昨夜11点左右打来的未接来电:“睡了。”
“这么早,”路衡谦也有几分诧异,“你最近,好像有些不同。”
薛枞闻言,几乎以为他看出了什么,免不了浑身紧绷,片刻后才答道:“太累了吧。”
路衡谦余光瞥见他的勉强笑意,也没有多问。
“注意休息。”
绿灯亮起,车流又在拥挤的道路上缓慢涌动起来,薛枞小心打量着他的侧脸,却见那双略略上挑的眼睛里只余关切,趁得神色愈发温和。
“路衡谦,”薛枞侧过头去,看向窗外, 他的手指微曲,掩饰什么一般,流连在完全升起的车窗玻璃表面,“你对讨厌的人,会怎么样?”
道路两旁的行人与树木缓慢倒退,薛枞的心思也在这流动的风景里,渐渐无法捕捉。
路衡谦没注意称谓,对这话题颇为好笑。
——孟南帆这个滥好人,竟然也会有讨厌的人?
他挑了挑眉:“谁惹你了,先说说。”
薛枞没有正面回答,又问道:“薛枞在哪家医院?过两天我会去看他。”
车内的气氛像是凝滞了一瞬。
“不行。”
薛枞听到路衡谦斩钉截铁的回绝,心也随之渐渐沉没,被裹紧石头一般,直坠入看不见的深海中去。
“我只是通知。”薛枞却笑了,唇角微弯,有几分像从前孟南帆的模样,轻声道,“没有询问的意思。”
他的声音像是压抑着什么,路衡谦没有在意,见孟南帆不留情面,也并不生气,只说:“我替你去。”
薛枞沉默片刻,转过头来,对上路衡谦的侧脸,紧绷的下颔线昭示着这人的不悦,高挺的鼻梁之上,眉头蹙起,眼里是熟悉的厌烦与不屑。
“你为什么相信沈安的话?”薛枞又问。
“沈安?”路衡谦像是忘了这个名字,想了想,“你说薛枞的弟弟?我到的时候,清醒的只有他了。”
“他告诉你,薛枞把孟,”薛枞一顿,“把我推下楼?”
路衡谦点头:“你认识他?”
“先不谈这个,”薛枞又道,“如果我说没有,你信吗?”
“别再枉做好人了,”路衡谦瞥他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我替你收拾烂摊子都来不及。也不是每次都能救下你。”
“……不用你救,不是他。”
路衡谦见他油盐不进,也打算停止这个话题,敷衍答道:“我只是担心他对你不利。”
薛枞没有再看他,他是真的不解:“薛枞为什么会对我不利?我根本就和他没什么交情。”
路衡谦也没料到孟南帆会这么说,听他与薛枞撇清关系,倒是求之不得:“我只是觉得,他对你抱有敌意。”
薛枞也无话可说:“全凭你猜?”
孟南帆的工作室已经到了,路衡谦将车停在路边,像是在回忆什么:“他以前——”
薛枞见他眸中不屑越来越深,实在没法再听下去,忍不住打断他:“我到了。”
他将车门推开,又勉强笑了笑,自嘲般留下一句:“你倒果真是爱憎分明。”
薛枞没再回头看路衡谦的表情,只独自去到办公室,收拾起繁杂的心绪。
薛枞拿孟南帆的工作毫无办法,枯坐了一整天,终于熬到下班时间。
紧绷的肌肉在洗澡时稍微放松了一些,哗哗的水声让他的大脑可以理所当然地迟缓运转。
他伪装着,试图不露破绽,又不知究竟怎样才能回到自己从前的生活。
而孟南帆也不见了踪影。
薛枞没有意识到,在孟南帆短暂的露面后,他竟然不知不觉地对对方产生了一丝依赖。
薛枞闭上眼睛,让水花打在脸上,将颓色短暂地冲刷掉。
“——今天很累吗?”
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得薛枞微微一颤,他睁开眼:“你醒了。”
“不过醒得好像不是时候,”孟南帆注意到自己赤身裸体的处境,半真半假抱怨道。
薛枞伸向沐浴露的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来:“你自己来洗。”
“说得我好像可以控制一样,”孟南帆早已不再是十六七岁的青涩少年,他对薛枞的脾性了如指掌,更不会被这人虚张声势的冷漠吓退。
他故意叹气:“反正你已经看过摸过了——是手感不好吗?”
薛枞的脸,或者说孟南帆的脸,此刻被热气蒸腾出淡淡的绯红。
“谁、稀、罕。”是咬牙切齿的声音。
薛枞在孟南帆身体里已经许多天了,从没有心思注意过这些,更别提为此烦恼。可当真正的孟南帆出现,在他脑海中注视着这一切时,薛枞突然感到别扭。
他的第一反应是裹上浴巾:“不洗了。”
这分明是孟南帆的身体,可是居然轮到薛枞来尴尬。薛枞僵硬片刻,又将浴巾松开。
“过于潦草。”孟南帆对这种敷衍的洗澡行为做出了评价。
薛枞不想理他,但还是重新放了水。这身体到底还是他在用,也不能不洗干净点,他皱眉道:“你正常说话。”
“不逗你了,”见薛枞的脸色似乎正往恼羞成怒发展,孟南帆见好就收,温言道,“但你好歹得多笑一笑,装也要装得像一些。我从生下来到现在,都没板着脸这么多天。”
薛枞不理他。
“万一戳穿了,被送到什么奇怪的解剖中心呢?”孟南帆轻笑,“你要爱护我的身体才行。”
“与其担心莫须有的事,不如想想你的作品,”不知是想到了那个梦,还是掉落的木箱,薛枞的语气好了不少,“我不会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