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79)
冬日的冷风吹散了脸颊的热度,可心跳仍然很快,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影响。
铃铛响起来,宋澄就会为他打开一扇门吗?
沈乔没有说话。
好像很多人都觉得他过得艰难。沈乔记得有一回,教语文的中年女老师见家长会总是叫不到人,就问起他家里的情况,沈乔如实答了,也不觉得难过,可是问着问着,她的声音却先哽咽起来。
可能因为她们很善良,像姐姐一样,有很柔软慈悲的心。
但沈乔其实不觉得难。他生在优渥的家庭,即使父母不睦,母亲也有些偏执,但其实已经比多数人幸运。如果为了满足薛薇的愿望,需要他多付出一点努力,也没有关系,只要那样可以让薛薇好过一点。沈乔骨子里就是不服输的人,比别人辛苦,就会比别人优秀,这没什么值得抱怨的。
但他的生命里少了很多温情,被隔绝在简单的快乐之外。
薛薇有时会锁住那扇门,将他赶出冰冰冷冷却独一无二的“家”;又或者用同样一扇门,将沈乔永远地禁锢在她圈定的世界里。
他在那种疯狂偏执的控制下难以喘息,然后有一天,宋澄把他拉起来,用两只手搓热他的掌心,再礼貌地将门敲开,用连薛薇都无法拒绝的借口,一点一滴地渗入他的生活。
除了姐姐,这么多年里,沈乔面前的每一扇门,都是他打开的。
宋澄于他,是近在咫尺的触不可及,是沈乔永远无法说出口的、最初也最热烈的爱。
如果说沈乔生命的前半段都陷入了错误的迷恋,那么他用了更多更多的时间——或许将是整个后半生,来学会忘记他。
假装不记得他,假装生命里从来没有这个人存在的痕迹。
而铃铛……铃铛去了哪里呢?
沈乔好像想起了连绵不灭的大火,在那里清晰地看到了它烧焦的残骸。憋闷的窒息感让他从梦中清醒过来,没有铃铛了,没有人还会在门外等他。
薛枞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手机的闹钟声,醒来时觉得热,才发现沈安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他的身上,脑袋也压在他的胸口。
感觉到薛枞的动静,沈安也醒了过来:“哥……”
“嗯。”薛枞见沈安赖在他怀里,也没推开,他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一个让人回想起来会感到开心的梦,梦里的情绪遗留下来,他看到沈安的时候,也比之前更多了几分耐心。
沈安悄悄地钻进被子里吻了一下薛枞的手背,又做贼心虚似的马上坐起身:“我约了医生,今天就可以过去,先拟定一个方案。”
“好。”薛枞感觉到他孩子气的动作,也没戳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和沈安去到医院。医院是私立的,在精神治疗方面很有建树,沈安联系好了医生,不用排队,直接把薛枞安排进了住院的单间。
薛枞坐在病床上,等沈安办完手续,没过一会儿,就听见门被谁轻轻地敲了两下。
“小安?”薛枞看向门边。
接着是锁扣打开的咔哒声。
来人抱着一大束配色清淡却雅致的鲜花,大半张脸都被挡住,只露出透着笑意的、弯弯的眼睛,瞳孔的颜色比普通人浅一些,显得柔和。
他没有跨过房门的边界,站定在那里,遥遥望过来:“我可以进来吗?”
声音轻缓,不疾不徐地,等一个答复。
第三十七章
“不可以,”薛枞下意识地回绝,连自己都为语气里的不礼貌而吃惊,补救地把即将出口的“请回”改为了“请进”。
孟南帆在墙角的柜子里找出一个白色花瓶,拆了花束的包装纸,将桔梗和风信子一枝一枝地移进去,又添了点水。
“我不喜欢花。”薛枞冷眼看着,随口扯了个理由,“两三天就谢了。”
孟南帆把花瓶双手捧着,放在病床边的床头柜上:“养病的时候,多看一点有生机勃勃的东西,才不会太沉闷。”
薛枞不置可否:“你来找谁?”
眼前的男人无论是从穿着打扮,还是风度修养,甚至是嘴角恰到好处勾起的弧度,都该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心生亲切的,他却本能地感到抗拒。
孟南帆已经从路衡谦口中得知他曾经被迫接受催眠的事:“小枞……”
“你走错病房了,”薛枞昨天回国的时候还被人拦住,对他也是相似的称呼,确信孟南帆也认错了人,“我没见过你。”
“不是,”孟南帆没有过多解释,他看着薛枞眼中全然陌生的神情,笑容也黯然下来,像是很替薛枞难过,“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薛枞本来半躺在床上,想了想还是坐直身体,也不欲与他就这个问题深聊:“现在看过了。”
潜台词是送客。
他起身时手肘压住了搭在身上的空调被,上半身重心不稳,刚抬高另一只手试图抓紧床边的栏杆,就被孟南帆轻轻地扶住了。
“小心。”孟南帆低声说。
连最亲密的事都做过,可仅仅是碰到他微温的肌肤,柔软的触感就激起了微弱却难以忽视的电流,簌地窜进掌心,翻搅出储存在脑海里那些暧昧交缠的画面。他一直自欺欺人地试图忘记,可明显徒劳。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薛枞。
薛枞抽回手的动作比他更快,快得不像是避让,而是防备。
孟南帆看着倚靠在床头、清俊而苍白的男人,因为记忆的缺失甚至显出了一丝游离于现实的懵懂,并不像上次见面时那样低郁至死气沉沉,却更加冷漠了。只是这种冷漠,似乎单单指向孟南帆本人。
“你很,”孟南帆问得艰难,“讨厌我吗?”
“我忘记了一些事。”薛枞被他直白地发问,才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有点不合常理,他整理了一下心情,“也不太喜欢别人碰我。”
孟南帆被归类于那个“别人”,但其实他可以算得上始作俑者。
“我知道,”孟南帆的语气里都透着沮丧,“其实,我和你很熟,我们是……”
薛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孟南帆仍找不出一个合适又精准的词来作结,他问过自己许多遍这个问题,答案最终指向无解。
“我们高中在一个班,”他掩饰地从果篮里挑出一个苹果,替他削皮,“工作之后也还有联系,不是陌生人。”
薛枞点点头。
孟南帆却没有忽略他眸中的猜疑,心里狠狠一揪。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几乎忍不住对自己的认知产生怀疑,觉得他们绝不仅是这样浅薄的交情。孟南帆的思绪停滞在无比混乱的一夜,可是灵魂深处的怀念与渴求都叫嚣着要奔涌而出。
薛枞拒绝见到他,拒绝接受他的道歉和弥补。
因而这样隐秘的渴望让孟南帆觉得自己无耻。
他不敢再想,神不守舍得连小刀在指尖划出了一道伤口都浑然不觉。
“你的手。”薛枞眼睁睁看着一丝丝血液从他的食指流出,渗到了苹果逐渐氧化的果肉里。孟南帆毫无反应,他才不得不提醒一句。
孟南帆这才感觉到细微的疼,他把手里的水果刀放下,苹果丢进垃圾桶,冲了水,又用酒精给伤口消毒。他刻意将动作放得很慢,回来的时候恢复了一贯的淡然自若,不好意思地冲薛枞笑笑:“有点走神,我替你重新削一个。”
“不用。”薛枞知道自己应该多少关心几句,却仍是生硬地回答道,“我讨厌吃苹果。”
孟南帆神色未变,几乎是纵容地看着他:“好。”
薛枞移开了目光:“我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你在这里也没用。”
“嗯,”孟南帆装作听不出他驱逐的意思,“我陪一陪你。”
他想了想,还是问道:“你之前……为什么会被催眠?宋澄他——”
薛枞却被触了逆鳞,连他的话都不愿意听完:“无可奉告。”
“抱歉,”孟南帆道,“我不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