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体……够扭曲的。”
“这个是刚开始练明暗跟冷暖的时候,”缪存忍不住笑了一声,“好脏的配色。”
“这个静物倒是不错。”
画室外的胡同落了满地金黄的银杏叶,踩上去寂静无声。这里鲜少有人,电线上停着寥寥几只麻雀,缪存仰头看着青灰高墙与朱漆大门,两手抄在兜里:“房东怎么还没有把房子收回去。”
“我买下了。”骆远鹤漫不经心地说,“现在房东是我。”
缪存一惊,回过头去,看到骆远鹤一脸淡定的模样。
“买下了?单单这一间,还是整片院子?”
“你见过四合院拆开单卖的吗?”骆远鹤弹了他额头。
这里虽然不是核心地段,但四合院怎么着都是天价,缪存没想到骆远鹤竟然这么有钱,忍不住问:“什么时候的事?翻倍了吗?”
骆远鹤被他逗笑:“前年,还行,买的时候五幅画,现在三幅。”
“啊?”缪存痛心疾首:“亏了这么多啊。”
“是我的画涨价了。”
“……”
纵然前年就已经拥有了产权,但显然,这三年来这个院子一直没有住过人,也没有使用过,只有那棵合欢树的坚挺和画室的整洁,透漏出了时常有人光顾照料的信息。
“你准备搬过来住吗?”
但这里离大学城可远得很,跨了两个区了,骆远鹤的追求是“钱多事少离家近”,应该不可能舍近求远。
“你想用来干什么?”骆远鹤不置可否,反问缪存。
缪存认真地想着,眉心舒展开,“开画廊,办画展,或者租给别人当工作室,就像你当初那样。”
“不是我当初,是我们当初。”骆远鹤很淡然地纠正他,并没有强调,如同是本该如此的说法。
缪存一下子忘了嘴边的话,只心慌意乱地把目光轻瞥开。
·
骆远鹤的方法应该提前跟周教授沟通过,因为第二天缪存上课时,周教授便笑眯眯地问他,有没有多找回一点过去的心情。
缪存回得牛头不对马嘴:“我不想好了。”他任性地说。
“为什么?”
“因为好了以后要解决一个很难的问题。”
周教授耐心十足:“什么问题?”
缪存被问住了,茫然一会儿,老老实实地说:“我还不知道。”
周教授一愣,笑得后仰起来,他点点头,笑得意犹未尽:“我正在写一本有关自闭症的通俗科普书,要是不把你写进去,我的案例要枯燥一半!”
骆明翰不知道他们聊到什么这么开心,但见缪存对周教授也会抿一抿唇角了,心里安定下来。他昨天上午出差到另一个城市,处理完事情后,谢绝了主办方的一切挽留,中午就飞了回来,晚上又是一阵通宵,到现在已经是精疲力尽。
缪存出来时,便看到他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咖啡就在手边,还冒着热气。
“怎么出来了?”林助理看了看手表,“还没到结束时间呢。”
“周教授让我帮他取一份文件。”
林助理立刻意会过来,这是测试的一种,为了试探缪存与他人互动的意愿到了哪种程度。她按照缪存的转述找到了文件,递给他。
缪存接过了那薄薄的几页纸,转身走回沟通室,到门口时,迟疑地停下脚步,看着骆明翰。
“给他披张毯子吧。”他说,“你有毛毯吗?”
其实空调正开着,是不会冷的,但林助理还是依言找了张毯子给骆明翰披上。缪存放心地走进沟通室,把文件交给周教授,说:“我想请半个小时的假。”
周教授没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缪存回到等候室,在那张温暖的布艺沙发上坐下。
海绵与弹簧下陷的感受从现实延伸到梦里,骆明翰阖着的双眼紧了紧,继而转醒。看到缪存迎着夕阳坐在他身边,还以为是做梦。
“喝水吗?”
真切地听到他的声音,骆明翰如梦初醒,一瞬间惊诧而惊慌起来,撑着靠枕便要起身,缪存不高兴地问:“我很吓人吗?”
林助理噗嗤笑了一声,把倒了温水的纸杯递给缪存,再由缪存递给骆明翰。
“你睡得正香,缪缪刚好出来,”林助理打趣着解释:“我可没有出卖你。”
“今天刚好比较空,所以提早也接你。”骆明翰还牢记着自己的身份,一点马脚也不敢露。
缪存脸上神情很淡,像从遥远的地方打量他,目光里探究又不解。但他没拆穿骆明翰,只是“嗯”了一声,“那走吧。”
“不,”骆明翰乱了阵脚,乱糟糟地静了两秒,才解释:“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处理,等我处理完,再来接你。”
缪存重又在沙发上坐下,“那你现在走吗?”
“我……”
“再等一下吧。”缪存说:“我想跟你再坐一会儿。”
林助理怪可爱地瞪了下眼,眼珠子转了一圈,轻手轻脚识趣地走了。她也不知道缪存有无发现这其实是兄弟二人。
骆明翰不敢轻举妄动了,咳嗽了一声,在沙发上端正坐好。
两人长时间没有说话,缪存手撑在沙发上,深深地陷出一个掌印。他凑过去,闭上眼睛在骆明翰的唇角亲了亲,继而睁开眼,近在咫尺地望进骆明翰的眼底,如此的眼神交流不过是转瞬,他又乖巧地闭上了眼,感到骆明翰主动吻住了他。
古典座钟的秒针发出滴答滴答的走动声。
缪存后来坐进了骆明翰的怀里,被他两手拥着,吻得衣衫都被揉皱。
他再度回去上课时,嘴唇红润微肿,一看就没干好事。周教授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你要解决的难题是什么了。”
“是什么?”缪存自己都还没想明白,他希望周教授能为他指明。
“我不能说。”周教授跟他卖关子。
每次过来时,路虎车就停在医院的露天停车场上。骆明翰落座进去。大衣被摔下,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结,又点起烟,扶着方向盘很长时间没有动作。
一种背德的扭曲的负罪感侵蚀着他。
又如鸦片般蛊惑着他。
即使他心知肚明自己在偷窃着属于骆远鹤的亲吻,即使他知道自己只不过是替代品,他也无法控制,甘之若饴。
他这么卑劣,灵魂拖着身体往地狱里沉没。
他第二天又去了。
第三天亦如此。
第四天,缪存还未出来,反倒是骆远鹤突然提前到了。
场面太过怪异,连林助理都不知道该如何寒暄好,只能灰溜溜地贴着墙走出房间。
兄弟两个的话远比原来生疏。
“不要趁他生病就欺骗他。”骆远鹤的话很客观,但不中听,像在骆明翰的心里撒了一把尖锐的图钉。
他看着骆明翰,态度其实并不强硬,更没有带刺,而是陈述一个事实:“如果缪缪能分辨得清你和我,他会知道你骗他,如果他一直分辨不清,你的欺骗就更自私。”
“等他病好了,我就会彻底消失。”
骆远鹤对他这句话不置可否,想了想:“缪缪最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你如果实在放不下,可以尝试告诉他你叫骆明翰。”
“都想起什么了?”骆明翰眼睛一亮,心里却是一沉。
他的期待、紧张、害怕,都化为一种不易察觉的狼狈的不安,被骆远鹤看穿。
“还没想起你。”他给了直接的答案。
骆明翰攥紧了拳,似要动怒,却没有立场,套上大衣与骆远鹤擦肩而过。
骆远鹤看着怒气冲冲步履匆匆的背影:“等他病好,我会告诉他西双版纳都是你陪他度过的,我会让他自己选择。”
骆明翰的脚步略一凝滞,“不用了。”
他不必自取其辱,骆明翰这三个字对缪存来说什么也不是,就算告诉了他真相,也不过是让他连那段回忆都一起厌恶。会喜欢他,不过都是梦里的错觉。梦里怎么能当真呢?
下一篇:智性恋准则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