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过了站?”
“公交。”
“为什么会坐过站?”
这有什么好问的 ,缪存理所当然地说:“睡着了。”
“你晚上都很晚睡吗?”
他总是这么敏锐,缪存语焉不详地糊弄过去:“最近练的画法比较耗神。”
他给骆明翰倒了杯水递过去,看着他喝下。
“昨天是不是很晚才到家?”
骆明翰对两者之间的路程烂熟于心,即使是开车也要四十五分钟,何况是公共交通?想到这一层,他猛然意识到,缪存难道每次都是公交地铁过来的?那要两个小时,而且这座城市的地铁拥挤得可怕,坐一次就是受一次罪。
“还好,不是很晚。”
“lily说,你一直没接她电话。”骆明翰不动声色地询问,拉lily扯大旗。
缪存脸上流露出无奈的模样,沮丧地说:“手机被偷了。”
“……”
“昨天放在书包里……”
眼泪流太多把人给流傻了,上了地铁梦游一般地走神,连拉链什么时候被拉开的都不知道。今天的课又满,以至于他都没时间去买手机。
“我以为你生气了,”骆明翰缓缓地说,声音低沉下去:“以后都不想过来了。”
缪存怔了一怔,没有说昨天深夜的那一场委屈破防,而是极为平静地说:“虽然只是聊胜于无,但能帮你早一个小时,一分钟好起来,也是好的。我说过,我会这样陪你直到看得见。”
骆明翰的嘴唇动了动,一句“不是聊胜于无”就要脱口而出,却复又咽下了。他是变态,既不舍得缪存难过,但从他声音里听到一丝因他而起的难过时,竟然又舍不得哄好。
他可真是十恶不赦又卑微的变态啊。
又过了一天,雪终于停了,骆明翰要去复诊,缪存接到lily的通知,又关心他的康复进展,索性直接到医院等他。时间不凑巧,他是撬了两节系内大课出来的,结果刚开课就收到通风报信说老师点名了,别人都有代点的,缪存名气太大,没人敢帮他,结结实实被记了一笔缺席。
骆明翰听到缪存的声音,皱眉沉声问:“你怎么来了?”
一副极度不欢迎的模样,又把所有人都给问愣了。
lily打圆场:“是我告诉他你今天复诊——”
“是什么时候,我允许你擅自通报行程了?”骆明翰一字一句,寒声问。
lily噤若寒蝉,吓得心里都抖了一抖。她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
“你不欢迎的话,我就在外面等。”
“没有不欢迎,我只是……”骆明翰心里藏着见不得光的心思,烦躁道:“算了。”
诊室门虚掩了一道缝,缪存果然没进去,但靠着墙,已足够他听到里面的谈话。
医学手电筒的强光直射骆明翰的眼球,如此反复确认了一阵,赵医生声音里带上了欣慰:“已经恢复光感了,这是个好的开始。”
lily讶异又惊喜,“医生,是真的吗?那之前妙妙问你,你怎么总说自己没恢复呢?”
傻姑娘问出这个问题时,就懂了自己今天为什么挨骂了。
不冤,她竟然没看出来,骆明翰一点都不想让缪存知道自己在渐渐变好。
失明带来的并不只是生活与工作上的不便,更是理想与抱负的湮灭,是人生一切可能的扼杀,这种念头就像一束火苗,无声无息地每天舔舐着煎熬着人的内心。如果说身体上的堕入黑暗不过是一瞬间,那么心理上的暗无天日,却是一个渐渐被扼住继而窒息的过程。
不过一周多的黑暗生活,就已经让骆明翰步入到了患得患失喜怒无常中。如果缪存高兴点儿,他甚至禁不住要问,你是为了我眼睛变好而高兴,还是为了自己能早一天离开而高兴?
“还是老样子,保持积极昂扬的心态。”赵医生给他开了颅内复查的单子,语气里充满了如释重负:“这个进展确实不错。”
缪存听清楚了一切,唇角向上勾了勾,脚步轻快而无声地离开了诊室门口,坐回了外面的长椅上。
等检查报告的时候,缪存陪着,试探着问:“刚才医生说什么了?有好消息吗?”
骆明翰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我都想知道,当然,如果你不想跟我分享的话就算了。”
骆明翰内心酸楚,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我怎么会不想跟你分享?我第一个就想告诉你。
“我也想像lily一样,为你高兴。”缪存轻轻地说,一丝失落转瞬即逝,被骆明翰捕捉到了。
“医生说好多了。”骆明翰牵紧了缪存的手,“你高兴吗?”
缪存怔愣了一会儿,不知道骆明翰为什么又不瞒自己了,点点头,“嗯”了一声。
“是为我高兴吗?”
缪存又“嗯”了一声。
“是百分百都为我高兴吗?”
“当然。”
“不是为了你可以早一天解脱而高兴吗?”
“不是。”
“一分也没有吗?”
“一分也没有。”
“刚才lily高兴的时候,忍不住扑上来抱了我一下。”
缪存不知道他说这个干什么。
“你应该比她更高兴吧。”
缪存懂了,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消瘦了不少,因此更显得身材高大修长,苍白的面容英俊英挺,只有微敛的双眼里藏着一丝不动声色的期待,这让他看着脆弱而落寞。
缪存不知道以前为什么会觉得骆明翰是那么坚强,是天不怕地不怕,是就算世界末日了也不会死,是就算心里被捅了一刀又一刀也不会痛苦的人,就算痛苦了,也不过是一阵子的事。他看着好像是为了事业而生的,好像情爱之事对他只是游戏,好像就算给出了真心,也不过就是一点点,即使被作践了,也伤不到他分毫。
“你看着比他更厉害,更坚强。”
全天下的人都会受伤,会痛苦,会患得患失,只有骆明翰不会。他有逻辑,有算计,有心机,有永不言弃的意志力和执行力,有见缝插针蓬勃开花的生机。
所以,因为这样就要被无视。因为这样,就永远要做被舍弃的那一方,被妥协的那一方吗?
但是,……原来他也会脆弱的。
也会怕他过早离开而笨拙地隐藏伪装真相,也会这样小心翼翼暗含期待,但因为怕落空 ,所以干脆就不说出口。
手从自己的掌心抽出,骆明翰的心沉了一沉。
却在下一秒蓦然睁大了眼睛,只能感受微弱光线的瞳孔微微扩大。
是缪存抱住了他。
缪存两手结结实实地将骆明翰环住,脸贴在他肩膀上:“我确实比她更高兴。”
所以比她更逾矩。
第87章
过了许久。
“这算什么?”
喉结细微地动了动, 骆明翰并不敢吞咽,生怕那点微末的声音透过胸腔,传递到缪存的耳朵里, 继而把他从这种梦一般的场景中惊醒。
他的身体也是僵硬的, 分毫不敢动弹,迟疑着,双手从身侧微微举起,最终也不敢回拥。
他是暗示了缪存,想索取一个拥抱, 但他分明知道,这只不过是痴人说梦。
没想过缪存真的会回应他。
“像lily一样为你高兴。”
缪存松开手, 纵然骆明翰看不见, 他也还是一时之间没有抬头面对他。
总觉得对方如此敏锐,兴许他脸上急剧攀升的热度也会出卖他, 让骆明翰察觉出端倪。
“她可没你抱得这么久。”
“不久。”
“有五秒。”
“一次透支五次。”
骆明翰没话了, 想回到五秒前抽死多嘴的自己。
“那个……”缪存难得支吾了一下,又尽量让自己平静地说:“我去买水。”
脚步声渐远, 骆明翰仰头靠着墙,沉沉地松出一口气,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又忍不住自嘲地勾起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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