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远鹤在那头轻蹙眉,“什么事?你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新年快乐。”缪存说,“现在要祝你新年快乐,已经晚了好几个小时了。”
骆远鹤温和地说:“缪缪也是。”
缪存也没计较他为什么昨晚上没有找他,跟他恭贺新年。因为骆远鹤是那种凡心很淡的人,想起来就打,想不起来就算了,不会自寻烦恼。正如过去十年,他隐约知道缪存的家庭关系不太和谐,但并不知道他父母之间的故事,他也隐约猜到他过年时想必是孤单的,但也并不真正知道缪存竟然已经独自过了好几个新年了,缪建成带着全家去酒店,缪存守家。
如果是古代,骆老师可能就是那种快成仙了的,只剩下凡间的一点牵挂。缪存知道自己在这牵挂里,但也不会去要求更多了。
又聊了些关于申请文书和作品集的事,就各自挂断了电话。
缪存又困了,那里不疼了,骨头和肌肉倒是叫嚣着疼了起来,每个细胞都沉甸甸的。
大约知道自己是病了,但没事,喝点热水睡一觉捂一捂就好了,反正以前都是这样捱过去的。他从白天睡到天黑,又起来抹了一次药,之后便睡到了天亮,在这么滚烫的被子里也发起抖。
骆明翰真的以为他去拜年了,想联系,又觉得从头到尾都是缪存的错,硬生生忍了一晚上。骆家也来了客人,客人只看到他反复拿起手机,点亮扫一眼,又一脸不耐烦躁地按下手机。敬酒也是心不在焉的,没人多嘴,因为都知道他脾气暴,但心里都默默地想,天之骄子今天看着真是焦头烂额。
骆母微笑着通报他带人回家的喜讯,亲戚都祝福,骆明翰想起那支被归还的手镯,抬手把手机关机了。
工作了多少年,他的手机就保持二十四小时畅通得多少年。
他很想缪存,觉得缪存大约这时候也是在想他的,跟他一样坐立不安,但晚了,缪存别想找到他。
心里堵着气,酒量再好的人也醉得快。等醒来时开机,已经是第二天的十点。各种商务问候雪花般飘来,关映涛也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出来聚一聚,骆明翰其实早就把缪存的对话框置顶了,第一眼就知道没有新消息,但他还是耐耐心心地滑到了底,看完了所有的新消息后,才回到第一屏。
还留在很早以前的对话,送领带的那天,缪存问他:「骆哥哥,你怎么还没回来?」
那之后就没聊过了,因为他们每天都待在一起。
想起领带,骆明翰所有的气消弭于无形。他抹了把脸,勾了勾唇,深呼吸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主动给缪存打电话的决定。
虽然如此,但基本的谱子还是要摆。
电话接通了,声音还是冷的,一副不想给人好心情的样子:“喂。”
缪存知道是他,闭着眼睛,根本没有力气举手机,便懒惰地把它贴在脸侧,本来就沙哑的声音更模糊了:“骆哥哥……有什么事吗?”
骆明翰心里一紧,瞬间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你声音怎么这样了?”
即使隔着听筒,也能听出他呼吸里的沉重和灼热。
缪存想了两秒,迟滞地说:“没什么,睡太久了。”
骆明翰警觉地问:“你睡了多久?”
“嗯……”缪存发出无意义的单音节,很慢地回:“一天……两天……?我不知道。我还没睡够,……”似乎已经睡着了,又惊醒着说完后半句:“……先挂了……”
这一次不知道睡了多久,连门被人刷开了都不知道。
骆明翰早就威逼利诱地让他交出了另一张备用的门禁卡,自此在他家出入无阻,再也不可能出现在门外等他一夜无果的惨状。
屋内亮堂,被正午的阳光照着,浴室里却亮着灯,骆明翰鞋没来得及拖,径直冲向卧室,看到睡到昏天暗地的缪存。
“妙妙?妙妙?”
他捞起人,看到缪存在他怀里掀开眼皮,又合上了,做梦般地说:“你怎么来了……”
骆明翰逼问他,沉声问:“我是谁?”
“骆哥哥。”
“说我的名字。”
缪存闭着眼睛:“骆明翰,你好烦啊。”
难受委屈了两天的心重重落地,骆明翰摸他的身体和额头,确定他发烧了,只是不知道发了多久、发了多高的烧。、
“起来穿衣服,我送你去医院。”
缪存大概也知道自己死撑不过去,顺从被他从被窝里拖出来,靠在他怀里,一阵一阵发着抖。
“疼。”
骆明翰帮他套毛衣的动作停顿下来,“什么?”
缪存回到了小时候。
「存存,哪里疼,怎么疼,要告诉妈妈,要努力清楚地告诉妈妈。」
「妈妈,我疼。」
缪存闭着眼睛:“……好疼啊。”
一股无措击中了骆明翰,他扶着缪存的肩膀:“告诉我,是哪里疼,告诉我。”
缪存不说话,闭着的眼尾划下眼泪,很快地没入鬓角。
骆明翰在他身下摸到不正常的湿润,那是药膏凝胶化掉的水痕。他心口一窒,已经猜到了真相,迟疑一秒后疯了一般将他缪存翻过身去。
结着血痂的、处理得粗糙又草率、发着炎红肿的伤口。
“骆明翰,我疼。”
第48章
“你这个也……嘶。”在助手的帮助下, 医生将病患的衣物半褪下来,一句话没说完,先表情扭曲地嘶了一声, “骆明翰,你行啊。”
不是好话, 但骆明翰照单全收,他始终牵着缪存的手, 冷声冷气地说:“别废话,先救人。”
医生姓俞,是他的朋友,在自己家集团下面的私立医院工作, 算是骆明翰圈子里比较正派、道德底线比较高的那一个。他大小是一外科手术届的新星,来看这点小伤,属实有点大材小用。
难得能看骆明翰吃瘪着急的模样,姓俞的倒觉得有趣, 停了一气口,面色凝重地在缪存伤口检查一番,沉吟:“可惜啊, 你送来晚了——要截肢。”
骆明翰脸色一变,血色霎退, 目光发死地说:“你再说一次?你他妈放屁!”
姓俞的没想到这么句明显的玩笑话骆明翰竟然没有听出来, 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后安抚他:“行了行了,这也当真你有没有常识?倒也赶不上用‘救’的地步, 打一针退烧药, 伤口处理一下, 按时药敷就好。”
目光怜悯地在缪存苍白的唇色上扫了一眼, 不带感情地说:“就是可怜他白白受了这么久的罪。”
骆明翰心里一紧:“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俞医生回道:“四十度以上的高烧你没烧过,三十九总烧过吧?那种痛放大十倍吧。”他反应过来,似笑非笑的,“怎么,你惹出来的祸,亲眼看到伤口发炎烂成这样,你还指望我这个医生跟你说,没事,不痛,一点点?”
骆明翰哑口无言。
姓俞的洞悉他的狼狈,微微一笑:“行,一定也不痛,心里有好受点吗?”
骆明翰不准吞咽,停在缪存脸上的目光近乎空洞。
缪存的腋下测温是四十度二,在车上就在反复说胡话了,一双手冰凉,额头却是冷汗不住,等进医院时,已经意识模糊,而他只当自己困,歉意地说,骆哥哥,我好困啊……我想睡会儿。
如果他没去找缪存……如果他没打那通电话,没有听出缪存声音里的异样,或者听出了,却因为这场幼稚的冷暴力而故意不闻不问不去探望……骆明翰不敢再深想,两手自暴自弃地插入发间。
他扭头吩咐助手将药物清单记录下来,边埋汰骆明翰:“你技术原来这么烂。”
“我——”骆明翰硬生生咽下了。
虽然没有做措施是一方面,但造成这样的局面,他是唯一的罪魁祸首。在那种情况下,他早就把缪存是第一次给忘到了脑后,高估了他的承受能力,事后清理时,虽然已经极尽小心了,但骆明翰根本没想到,伤口会撕裂在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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