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明翰提醒他:“花要晒太阳。”
缪存脸上一囧,附身抱起,在通往庭院的玻璃门旁放下了,为此踢掉了一座石膏像才腾出地儿。他蹲下身,摸了摸叶片,收回手过了三秒,又摸了摸花苞。
旁若无人的样子,仿佛自己才是那株自顾自开得很好的花。
骆明翰良心短暂地上线了一下,觉得真玩了他好像有点造孽。
衬衫干得快,他再磨叽十分钟也干透了。收起电吹风的空档,缪存拎着纸袋下来:“这是骆——你弟弟的衣服,你带走吧,洗过了。”
再纠缠下去就有点不要脸了,骆明翰不得不接过两人之间最后一点得以联络的介质,没话找话地说:“美院的骆远鹤老师,你听说过吗?”
缪存心头狠狠一跳,声音低了下去:“听过,没见过。”
“他是我弟弟,这件衣服就是他的。”
“骆老师很厉害。”缪存终于找到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地将这个名称宣之于口,心间已乱得不成样子。
“他是很有天赋,最年轻的教授,过亿拍卖成交价里最年轻的画家。”骆明翰语气很淡地说:“我们是双胞胎,他和我长得一样,不熟悉的人甚至分辨不出。”
缪存垂着眼说:“嗯,……很英俊。”
骆老师是他觉得最英俊的人。
骆明翰身经百战的心被他这句话掐得一颤,连带着手指都不正常地抽动了一下。
以为缪存坚如磐石,原来早就觉得他英俊!却偏偏要借这样的方式说出口,这简直……骆明翰不动声色地深吸气,压下心里的狂跳——这简直撩得他当场就要硬了。
空间内静默了下来,只有玻璃门外如墨的黑夜呼啸着初夏的狂风。
“你喜欢画画,我可以把你介绍给他当学生。”骆明翰温柔得不像话了,“只是他现在在法国,要明年才回国。”
“骆老师在法国……还好吗?”缪存鼓起勇气问。
他不敢跟骆远鹤聊太多,只两三天汇报一次课业,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总找骆老师瞎聊,被他看出自己恶心的企图心。
“很好,”骆明翰想到什么有趣的东西,笑了一声才续道:“碰到了他高中时候的女神,已经追到了。”
缪存猝不及防僵立在当场,瘦削的脸在灯光下煞白:“……你说什么?”
第6章
骆远鹤有女神,缪存从前并不知道。
他认识骆远鹤时,骆远鹤才十八岁,漫长的十一年过去了,缪存在记忆里搜肠刮肚,始终找不到骆远鹤任何暗恋谁的证据。
他时常怀疑,骆老师的心里只有画画。可是原来他其实也是有喜欢的人,而且是喜欢已久,念念不忘。
当他为第二年的告白积蓄勇气时,骆老师已经在浪漫的巴黎与心上人久别重逢。
魂魄几乎随着这句话立刻被抽离出了身体,只留在灯光下一具失了心的躯干,大睁着眼空洞地看着骆明翰。
“骆老师……”喉结细微地咽动,缪存吃力地、做梦般地说:“才刚去巴黎一个月。”
“搞艺术的都这样,”骆明翰轻描淡写,“情绪到了直接私奔也正常。”
他不是乱说,当年在清华念书时跟央音一搞作曲的学弟交往,结果人在纽约跟流浪歌手跑了,直接公证了,还给他发请柬,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他妈的——搞艺术的真他妈操蛋。他一搞金融的,的确不太能理解这类人的激情。
骆明翰不动声色地觑着,半笑着问:“骆远鹤谈恋爱,你这么惊讶干什么?你暗恋他?”
他当然是开玩笑,缪存却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像从一个废墟般的梦境中被惊醒,继而一股巨大的痛苦从胃里直冲而上,他干呕了一下,跌跌撞撞地撞开洗手间的门,伏在马桶上吐了起来。
事件严重程度超过骆明翰认知,他怔住,很快地反应过来——
妈的,老头子不靠谱,给他未来男朋友整食物中毒了。
“我送你去医院。”他当机立断,一边绕回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冷藏水,“漱漱口。”
缪存没理他,又是一阵惊天东西的干呕,扒拉着马桶盖的手用力得几乎扭曲。骆明翰这时候顾不上绅士了,拎着他后领把人提溜起来,手里抽了两张纸巾想给他擦嘴,却发现缪存空洞的眼睛湿得如同哭过。
骆明翰怔了一怔,无奈地用哄人的语气问:“这么难受啊?眼泪擦擦。”继而一手按下冲水按钮,在抽水声中,他沉稳地说:“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缪存摇摇头,梦游似的走了两步,才像是倏然想起什么似的,用背影对骆明翰说:“……不用,我睡一觉就好了,是胃病。”
为了证明的确是胃病,他蹲下身,在电视柜的抽屉里翻腾了一阵子,找出一板药,呢喃道:“……吃了就没事了。”
他的确有慢性胃病,因为三餐不规律且粗糙,画起画来废寝忘食,最严重一次胃痉挛,骆远鹤亲自送他去医院。在窒息的痛中,缪存只记得自己一直与他紧紧交握的手,而骆老师一直没有松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骆远鹤有了这样不伦的情感呢?最开始,他是他的骆哥哥,后来成了骆老师,但说到底,是如兄如父如友的救命恩人,是真正改变了缪存一生的人。
如果有人告诉缪存,你这不是爱,只是一种依赖的移情,缪存会说,你什么都不懂。
骆明翰眼看着他头重脚轻地一边干吞着药,一边走进卧室,摔倒在床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咚。
总觉得丢下不管的话,会出人命,但他第二天要出差去上海,一早六点的班机,晚上还有方案要过,实在逗留不得——何况,八字没一撇的未来小玩物而已,还不至于他为此耽搁工作改变行程。
骆明翰心里有杆秤,秤砣实实地压在事业那头,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耽误他赚钱。
他在缪存的床头柜留下水,又细心地帮他设置好明早的闹铃,再给他打开空调,调好温度盖上被子——仁至义尽了,属实大善人。
带上门时,正巧那位欧洲雄风的舍友从楼上下来,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骆明翰咳嗽一声:“他病了,你多注意一点。”
舍友一耸肩:“他经常胃痛,你不必紧张。”
骆明翰松了口气,又松了松领结,临走出门了,又折返回来,把自己名片递给了他:“如果他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舍友啪一下压在了冰箱贴下,“No problem。”
外面凄风苦雨,简直是对骆明翰漫漫追求路的一记嘲讽。
他驱车三十公里回家,冲了个热水澡后过方案,凌晨关上灯时,骆明翰心里不受控制地想了一秒缪存。
空窗期太久,把自己弄得跟没见过世面的变态一样。
到机场车程四十五分钟,天蒙蒙亮就出发了。骆明翰很有时间观念,没让司机等太久。助理已经在副驾驶候着了,把今天跟客户的议程递给他:“骆总。”
骆明翰提着咖啡,“嗯”一声,眼眸比大脑更先进入到了工作状态。
到了机场,助理办理值机,骆明翰接到陌生电话。
“兄弟。”
对方一口不熟练的普通话,骆明翰一脸莫名,他哪儿来的非洲哥们儿?
“我是缪缪的舍友。”对方说,“你是那个……”操蛋了,骆明翰仨字就认识俩。
骆明翰给他台阶下:“我是,怎么了?”
“缪缪发烧了,你能来送他去医院吗?我有早课。”
对方语气理所当然,骆明翰不可能走开,吩咐他:“找他辅导员,或者同学。”
“well,”舍友一边从缪存舌底下抽出温度计,一边说,“他现在昏迷不醒,我只能联系到你,三十九点八度,cool。”
助理紧盯时间,一边觑着骆明翰无奈对电话沉默。
“叫救护车。”骆明翰说,转念一想也不行,对方一外籍人士,医院签字画押交钱都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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