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报lily的人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还有二十万没有还给骆明翰。纵然可以冷冰冰地直接转账,但或许是越临近离别,人便越是懂得与所有东西和解。缪存想,他和骆明翰之间确实还有一些话是该坐下来聊一聊,彼此心平气和地,不带抱怨,不带欺瞒,只是单纯地聊一聊。
这之后再泾渭两分,路桥两宽,都也不晚。
钱阿姨从猫眼里便看到了缪存,等真开了门,眼睛更是瞪得铜铃一般:“缪——”
话还未出口,便被lily一把捂住,人都被她拽得后仰。lily很有职业操守,居家办公也是穿套装的,对缪存嘻嘻一笑:“你来啦。”
缪存看了眼要被憋死的钱阿姨:“骆明翰不在?”
“在在!”lily松开手,顺势在钱阿姨腰后拧了一把,对缪存笑道:“他还在开会,等开完了,我带你去见他。”
钱阿姨瞪了她一眼,慢慢地心领神会过来,咳嗽了一声:“哎呀坏了,我汤还炖着呢!”
缪存换了鞋,走过玄关,走入客厅,不知道为什么,侧眸看了眼原来属于席霄寒的阳光花房,后来属于他的画室。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绿植上,这里还是他走那一天的样子,墙上挂着一幅画。
缪存心里一痛,好像又回到了骆明翰往上面倒红酒的那个下午。
明明已经毁了,却没有毁彻底,竟没有干脆扔掉,而是被收了起来,不知为何,重又挂了回去。但那上面的红酒渍并无法消失,亦无法无视。
“那个是你画的吧?为什么会被洒了酒呢?好可惜,”lily陪他驻足,“比我们办公室的好多啦,但是那两幅也很好,年中总部高层来参观,都赞不绝口。”
她努力与缪存叙旧,希望能为之后的会面打下温情的基础。
其实她并不知道,以缪存与骆明翰后面的一切,那时候都显得恍如隔世岁月静好了。别人的情爱可能是酒,顶多也就是烈性如伏特加,喝了怡情,但他跟骆明翰之间是高度数超浓缩酒精,喝了是会烧穿胃要了命的。
缪存没有接lily的话茬,淡淡地问:“还有多久的会?”
lily抬腕看表,“很快,顺利的话——”
“lily,”书房传来骆明翰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质疑与不耐烦:“你在跟谁说话?”
耳朵灵死了,明明是在二楼不是么。
lily缩了下脖子,轻手轻脚地对缪存“嘘”了一声,“再稍等一下,今天的客户比较棘手。”
过了五分钟,工作群蹦出会议解散的系统消息,lily如释重负松一口气,“我带你过去。”
两人坐电梯上二楼,书房门虚掩着,lily清了清嗓子,才推开了门,“骆总——”
骆明翰原本是想喝口水的,但手在桌子上摸索一阵,虽然明明知道就在手边,却总是差之毫厘,最后,干脆被打翻在了地上。
玻璃倒是没碎,但声音却让原本就紧张的lily吓得抖了一下。她蹲下身捡起杯子:“我马上让人来拖掉。”
缪存蹙起眉,狐疑地看着骆明翰。
骆明翰“嗯”了一声,好难得地没发火,“给我倒杯水。”
他自始至终没回头,面对着电脑而坐,旁边放着纸和钢笔,这是他的工作习惯,钢笔是旋开的,但白纸上的字迹却潦草得不忍细看。
lily应了一声,心里打鼓似的给骆明翰重新倒了一杯水。
其实即热直饮水机就在桌边,或者说就在骆明翰的手边,拿个杯子按下按钮的事情,他竟然也懒得自己动作,该说他果然是资本家派头吗?
眉头舒展开,换上了一幅戏谑的神情,缪存好整以暇地靠着门框,要看骆明翰摆谱到什么时候。
lily把温热的水递到骆明翰手边,那动作很微妙,超出了社交的边界,近乎于是不礼貌地“塞”进了骆明翰的手里。
骆明翰抿了一口,谁都没有再说话,屋子里一瞬间静得能听到窗外的鸟叫。
其实自从感受不到光之后,骆明翰的世界也就无所谓白天黑夜了,时钟、手表都对他失去了意义,连同着时间本身。眼前的黑似乎永远也不会亮起来了,他的生物钟也失去了意义。
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天要想缪存多少次,多久。
那是种见缝插针式的想念,开着会的间隙,想到与缪存的初见,听着下属的汇报时,心里想着今年的初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又顺着想起他其实怕冷,一点也不憧憬那种不切实际的浪漫。
指点着方案时,说了一半便停了,下属不明就里,听到老板突如其来地问问:“你们是在大会议室吗?”
“是的。”
骆明翰笑笑,也没有下文,便接着刚才断掉的地方继续讲。
大会议室就是挂着缪存作品的那间。
lily的目光在她老板与缪存之间逡巡,接收到缪存不耐烦的目光后,她双手紧握成拳鼓起勇气:“Eric——”
“谁在外面?”骆明翰问。
“啊?”
“家里来客人了吗?”
他习惯性地转头看向门口,缪存松垂下手臂,站直身体:“是我。”
午后又回到了落针可闻的寂静。
骆明翰的身体凝固住,心里却立刻警觉地蹿起一道声音——不能让缪存知道他眼睛的事。
“啊对对,是缪存,缪存来了。”lily硬着头皮打圆场,“那个,我让钱阿姨给你们泡个茶。”
一溜烟跑了。
“你找我,是想跟我聊什么?”缪存漫不经心地问。
骆明翰何其聪明,瞬间便推导出了真相——是lily多管闲事先斩后奏了。
他捏紧了水杯,僵直笔挺着身体:“进来坐吧。
书房内有张会客的皮质焦糖色双人沙发,缪存进去坐下,很细微的动静,但被全神贯注的骆明翰捕捉到,他精准地在左手边转过脸,面对向缪存所在的方向。
只有微妙的出入错位,但缪存理解成了骆明翰不想看他。
“lily说,你有话要跟我说。”
“所以你就来了?”骆明翰脸上的神情温柔,只是听到缪存的声音,他就觉得很好。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曾经不可思议过,为什么就会这么喜欢缪存,为什么会非他不可,会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禽兽的,疯癫的,好心的,奉献一切近乎献祭的,骆明翰都做过了。这件事超出了他的逻辑之外,无论如何推导,也无法追溯出一个合理的、完美的公式。
“我还欠你二十万,当时一直说还你,你说等丹尼尔那边结了款再给。”
“好,直接转给我就行,”骆明翰顺着他的意思,语气始终温和:“你有我的卡号的,需要我再报给你吗?”
“我现在转。”
过了一分钟,手机震动,应当是银行推送的到账通知。
骆明翰没有拿手机,也没有听到缪存的脚步,便知道缪存还没走。他没话找话:“什么时候去法国?”
“下学期,元旦后就走了。”
骆明翰默默算了一下:“那还剩两个月了。”
一时无话。
骆明翰又问:“行李都准备好了吗?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问完了话,又察觉不妥,笑了笑:“我忘了,骆远鹤会帮你的。”
“你找我来,就是想跟我聊这些?”
察觉到缪存话语里隐约的不耐烦,骆明翰很快地否认:“当然不是,”他顿了顿,手指摩挲着纸杯:“我找你来,是想问问你……”
问什么呢?骆明翰一时之间没想好,情急之中,只想到了潜意识里的,却在当下显得非常无足轻重的问题:“如果有一天我正好去法国旅游,可以见到你吗?”
缪存愣了一下,把脸撇向窗户的方向。
他不懂骆明翰为什么要这样,更不懂自己心里一瞬间惊掠的痛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是精神分裂,只是自闭症……他没有第二个人格作祟。难过、心痛,他都无法怪罪到另一个缪存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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