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晖楠揪揪他的耳朵:“抱着跟个宝贝似的。我看太脏就拿去洗了。”
杜敬弛摩挲着粗糙的布料,什么也没说,泪水含在眼眶。
“医院没什么好吃的,我让你爸去找中餐馆打包点有营养的过来,你先喝点这个酸奶垫垫胃。”汪晖楠摆出几盒水果,“对了,你之前不是给家里打电话说,边境有朋友要接吗?他们也是刚降落,浑身脏兮兮的,我看他们累坏了,就先安排到酒店休息一阵。”
杜敬弛暗无天日地捱了两天,大虹带着两个女孩来看他,面色也都不算好,藏着浓浓的疲惫。
大虹坐在病床边,给他削了一个苹果:“名单我看了,临时下榻的地方我也找过。猴子,李响青,和赛嘟都没出来。”
杜敬弛食不知味,望着敞亮的落地窗,外面就是瑞士绵延的雪峰。
已经入冬了。
“赛嘟没跟你们一起去边境吗?”杜敬弛很久才问出这么一句。
大虹看着他,垂眼,语气有悔意:“赛嘟的伤口总是开裂,没有办法跟上队伍的速度,所以我跟李医生决定让她留下,到时候就说是她的孩子,态度强硬些总能带上飞机。”她看向打进门起就好奇个不停的小姑娘,说,“...是我太保守,是我的问题。”
杜敬弛将果核随手扔进垃圾桶。
“阿盲呢?”
“你妈妈把他安顿在另一个病房休息了。”两个小姑娘拿着杜敬弛床头的花,凑到大虹面前挠她鼻子,“阿盲手腕骨折,神经损伤,以后基本没可能再拿枪了。”
小姑娘把花塞进杜敬弛紧握的拳心,眼底是十分纯粹的关怀。
杜敬弛松开掌心,让她将花瓣放在自己手里。
“...那以后就不用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大虹站起身,很正式地朝他伸出粗糙且布满晒痕的手,郑重地交握道:“沈长虹。”
杜敬弛被她攥得有点疼,但还是扯起融为肤色的唇,说:“杜敬弛。”
两个小姑娘有模有样,一边握手一边叽里咕噜学他们讲话。
当晚,杜敬弛就不见了。
他背着汪晖楠买好最近一班回国的航班,拖着头重脚轻的病体,硬是睡完了整整十四个小时的里程。
他下了飞机,恍若隔世,脑袋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身体率先拦下一辆出租,报出一个地址。司机透过后视镜狐疑地瞥他一眼,男人虽然状态不佳,可还是看得出身价不菲,便摆手招呼他上车:“是去郊外那个河口镇哈?”
“嗯。”
“河口镇残疾人福利社区?”
“这儿还有别的叫哑巴村的地方吗?”
司机想了想:“全国估计就这么一家。”
“就去这里。”
“行,帅哥你系下安全带,后座现在罚款算分的。”
第55章
连车载广播也在报道瓦纳霍桑发生的惨剧,听闻短短一个月就有三十万人因政变丧命,司机将烟头扔出窗外,感慨道:“啧啧,一天就一万条人命哪。”
“我看地图上这个瓦、瓦利亚纳什么玩意儿的,也就咱们四五个省差不多面积啊!老黑还是思想跟不上,进化不完全,当个地方官搞得大张旗鼓,这么血腥...”
杜敬弛忍无可忍:“思想进化就是开车不看路?”
司机听他语气重,心里口水横飞地骂,脸上却笑得肥肉堆叠,清清嗓子,尴尬地关掉了电台。
车子开了近一小时才路过写着河口镇的指示牌。卖铺看得出陈旧,但大多收拾整洁,街道上人也不少。
沿土路再往里,就到一片类似大院的地方,围着几栋楼房的防盗墙上长满了老绿的爬山虎,入口镶着块儿铜匾,镇属特色残疾人福利社区。
杜敬弛掏出三张大钞,让司机在门口等他。
司机看着杜敬弛拄拐的背影,心想现在跛子都他妈这么有钱,自己一个健全人反倒活得全身毛病,还穷。
光秃秃的树下坐着个老奶奶,手里正用干草编织什么,杜敬弛走进一看,才发现老人膝盖以下,是两条棉花塞的假腿。
奶奶听他说完来意,猛地转头发出喑哑的叫声,远处谈天的动静就小了,过会儿跑来个脸颊红扑扑的中年女人,两鬓发灰,见到他,热情道:“你是?”
“姐姐,我找人,孟醇您认识吗?他家是不是住在这边?”
女人懵道:“孟醇?老孟家?”
杜敬弛连忙点头:“就是他。”
女人在围裙上擦擦手:“你是来找人还是?”
“对,找人。”杜敬弛强压乱蹦的心跳。
女人似乎想起什么,语气感伤,径自给杜敬弛安了个合情合理的身份:“你是他朋友吧?去年徐妈去世,他们家就一直空着放在那。委员会发通知,说是改天要把屋子里的遗物清了,腾出来做休闲室,一直在联系跟他们有关系的担保人——你是为这个来的吧?”
杜敬弛虽然不知道徐妈是谁,但顺着她的话应下。
女人了然道:“我去把煤气关一下,小伙子你站在这等会儿啊。”
杜敬弛点点头。
女人让他喊自己刘姐就行,顺路几个孩子在墙边玩,见到杜敬弛都不闹了,一双双眼睛盯着他,叽叽喳喳问:“刘姨,这谁呀?”
刘姐挥挥手:“别吵人家,”她转头对杜敬弛说,“就是这栋楼。”
二层,门口贴着封条的就是孟醇家。
杜敬弛感到一阵灼心的恼怒,伸手撕掉了这道明晃晃的侮辱。
他突如其来的情绪感染到刘姐,中年女人掏出钥匙,愤然道:“这些委员会就是欺软怕硬,自从小孟几年前殉职,就想方设法赶徐妈走,仗着她孤家寡人没孩子撑腰......好在大家相互扶持着也坚持了这么多年,她这口气挺到去年,也算......”
刘姐口中的孟醇像是一道黑影。陌生得仿佛杜敬弛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人。
女人推开尘封的木板门,屋里恰好晒进一地日光。
刘姐将几件大家具上的防灰布拿下来,招呼站在门口的杜敬弛,说:“我也不知道哪些是要带走的,你就自己到处看一看,有事儿喊我就好。”
杜敬弛慢慢走到书架前,盯着一幅彩色单人照,看得出神。
孟醇身穿军装,意气风发,左眉还没有那道横亘的疤,似乎此刻也透过蒙尘的相框,目光如炬地注视他。
这些都是什么?
都应该是什么?
如果徐妈跟孟醇是母子,那为什么孟醇口中的母亲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去世,而眼前的女人却说她才过世不久?
杜敬弛痛苦地蹲下身,抱着肚子缩成一团。
刘姐慌忙来扶,杜敬弛只是抬起脸,抖着手将电话递给她,说:“刘姐,你给我一个委员会的联系方式。”
他要替孟醇做点什么、守住点什么。哪怕所有事,所有艰难度过的分秒,都在不断提醒他,狼藉过后什么也没留下,自己只是个掘地三尺也要收集起所有痕迹,拼凑出一个理由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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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男人孟醇
第56章
刘姐讲了点有关孟醇的过去。
哑巴村以前不像现在这样热闹,是实打实一群不能说话的人住着。她二十岁的时候,孟醇刚被徐妈抱养。
徐妈丈夫死得早,两人虽然恩爱,但一直对镇里那套说法深信不疑,不愿再生一个哑巴孩子出来受罪。于是四十的年纪孑然一身,看见只剩半条命的弃婴,立刻动了怜悯之心。
婴儿浑身发紫,比刚出生的狗崽还小,刘姐记得特别清楚,一开始怕养不活不敢取名字,一村子当过母亲的哑巴女人轮流照看十多天,他才有力气哭。
各种夸张的描述,杜敬弛难以想象这竟然是在说孟醇。
除了刘姐,孟醇是村里唯二传统意义上的健全人,他吵、折腾,吃完百家饭,随手帮别人把屋顶的谷子翻了,院子扫了,又带着一群小哑巴跟镇上的孩子打架。
他入伍也早,十七岁站在排长亲挑的苗子堆里人高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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