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有尔(5)
纪然忍俊不禁,把装满食物的提包递给纪叙,弯腰艰难地抱起沉甸甸的女儿,“不哭,爸爸抱,咱们去公园照相。”
走到2楼的时候,迎面遇见一个男人正往楼上走,肩上扛着个支支棱棱的立式沙袋。纪然一手护住女儿的头部,尽量贴近墙壁那一侧,与男人错开。
擦肩而过的时候,男人那被沙袋挡住的脸露了出来。
纪然的心像是被狠狠地踹了一脚。是他!那个心狠手黑的小飞!
小飞一歪头,也注意到了他,嘿嘿一乐,“呦,你啊!”
纪然回过头,把女儿推给姥爷:“你们……你们先抱着乐乐下楼吧。”
洪福和纪叙没表现出疑惑,还以为这是纪然的同事,从二人中间挤过去,先行下楼了。
小飞把沙袋立在二楼与三楼间的缓台上,“你住这啊,光子?”
“光子?”什么意思?和电子、量子有关系吗?纪然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往下退了几步,不解地蹙眉。
“这是你的昵称啊!最近这些天,我们组就指着你这位行为艺术家开心呢,你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小飞穿着格子衬衫牛仔裤,笑得很阳光。若不是见识过他轮锤砸人的狠劲,纪然会以为他只是个俊朗爱笑的大学生。
最耻辱不堪的记忆被勾起,纪然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你,你搬到这来了?”
小飞疯狂地大笑起来,“你,你怎么吓结巴了?”
纪然用哭似的表情苦笑一下。
“我,我不住这。”小飞继续学他说话,笑得眼角飙泪,“我,我帮领导搬家呢。”
纪然两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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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来日方长
“我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一个学生的兄长,一个老人的外孙,呜呜呜……你他妈逗死我了。”小飞又开始绘声绘色地模仿他。
纪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既羞愤,又战栗。
“那天其实是吓唬你的,冤有头债有主,名哥不是不讲理的人。”
纪然心里的排斥和恐惧丝毫未减,“哦,那真是谢谢你们放我一马。”
“原来你真的有这么多家人?我还以为你编的呢。”
说完,小飞就扛起立式沙袋,蹬蹬上楼去了。
纪然感觉腿肚子转筋,眼前阵阵发黑,磨磨蹭蹭地走到1楼,出了单元门。
家人们早已等在楼下,女儿正蹲在绿化带旁边拔草玩,“爸,你怎么才出来!”
纪然没有听见女儿在说什么,注意力全放在停在路边的车上。那是一辆黑色的林肯SUV,后备箱开着,纪然不认识型号,倒是认识站在车边抽烟的那个人。
闻名对纪然点点头,像老熟人似的说了声:“嗨。”
他脚边蹲坐着一只油光水滑的浅蜜色成年拉布拉多,对纪然说了声:“汪。”
闻名也穿着常服,白T恤外罩着黑色的薄夹克,隐约可见胸肌的轮廓。大概是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他看起来还是十分的野蛮和危险。
纪然感觉喉咙干涩,轻轻打了个招呼,“名哥好。”
随后就牵起女儿的小手,打算尽快离开,同时不可抑制地生出搬家的念头。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这个男人了,或许是不小心把鼻涕蹭在人家西裤上了?抑或把眼泪滴在人家皮鞋上?第六感告诉他,此人绝对是来者不善。
“原来你真有孩子。”闻名对着纪然背影,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
纪然不想和他搭话,但又不想进一步开罪他,只好停下脚步,转过身尴尬地挤出一个微笑,“嗯,是啊。”
闻名的表情很奇怪,好像全球人民的吃喝拉撒婚姻大事都得经过他点头同意。
“那你老婆呢?”
“也不一定非要结婚,才有孩子的。”
“也对。”闻名点点头,那双富有侵略性的眼睛露出一丝笑意。
“那,名哥,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纪然的脚尖在地上磨蹭着。
“你去忙吧。”闻名直接用指尖把烟头掐了,说了句让纪然心情更加沉重的话,“以后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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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刚才那位是你领导吗?”
见纪然不说话,纪叙又问了一遍。
“啊?不,不是。”因为注意力不集中,纪然差点闯了红灯,连忙摇摇头,想把那不堪回首的一天从脑中驱散。
“那你见了他,怎么像耗子见了猫似的,要走还得请示人家。”
“唉,开车呢,先不说了。”
到了公园,纪然和家人一起拍了不少照片,感觉心情舒畅了很多。找了条长椅坐下,他开始翻看照片,心想:天啊,这大胖脸,这个小胖妞也太不上相了吧。
女儿在专心致志地啃三明治,胖脸蛋上挂着面包渣,一脸陶醉。幼儿园的家长们都在心烦,孩子不好好吃饭怎么办,张罗着补充微量元素,纪然就从来没有这种烦恼,女儿就像个食物粉碎机,一点不挑食。
“对了,”他严肃地看着姥爷和弟弟,“刚才那个男的不是什么好人,他搬到咱家对门了,你们平时多注意点,能少接触就少接触。”
洪福黑白混杂的眉毛跳了一下,其中有根特别长的白眉,迎风飞舞着。老爷子微微警惕起来,“不是好人?你怎么知道?”
“……我因为工作和他接触过一次,此人是个小混混,地痞流氓。你们少跟他接触就是了,但是也不能无视……礼节性地打个招呼就好。”
纪叙来了兴趣,“哎哥,我们学校也有好多小混混。”
“不一样。”弟弟学校那些仿佛热带鱼成精了的妖魔鬼怪,和闻名、小飞那种衣冠禽兽相比,根本就不在一个维度上。
纪然絮叨地叮嘱了不少,但又无法具体地将闻名说得多么人神共厌。讲事实是要拿证据的,他没法把自己那极度悲惨的一天摆在家人面前来说。
“明白明白,见面打招呼,千万别深交。”连最有耐心的洪福都嫌他磨叽了。
“呃!”乐乐打了个响亮的嗝。
纪然慌张地夺过她手里的三明治,“别吃了,第二个了,再吃找不到男朋友了。”
把水瓶递到女儿嘴边的时候,他更加肯定,闻名认识自己。
小飞见到乐乐他们,说的是“你真有这么多家人?”
而闻名说的是,“原来你真有孩子?”
也就是说,闻名早就知道自己有弟弟,有姥爷,但不清楚自己有女儿——如果他没有像查王总一样,把自己查个底朝天的话。
纪然查过公司的客户资料,没有闻名这个人。肯定也不是同一所大学的,因为纪然刚上大三就当爹这桩壮举,连学校里的流浪猫都知道。
纪然大一时,被封为经贸院的院草,凭借这份殊荣,交往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朋友。这是他的初恋,他很珍惜这份感情,每天小心翼翼地牵着对方的手在校园里溜达,给她送早餐,送小礼物,恪守本分。
结果,在交往第三个月的时候,对方在一次夜场电影散场后,回学校的路上,突然走火入魔。当时纪然正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电影情节,她一耳光劈头盖脸砸来,大骂他是傻X,而后决裂。
很快,学院里就开始流传他性功能障碍,而且迅速传遍整个学校,成功阻断了他交往下一个女朋友的可能性。
纪然特意在校园论坛发帖,澄清自己是个身心健康的大好青年,结果越抹越黑,传到最后甚至有他是变性人的说法,搞得整栋宿舍楼的男生都来参观他。
女孩们对他保持着只可远观的态度,谁也不想试水。为了证明自己没病,纪然几乎想举办一次打手枪巡回表演。
室友兼好友老朴对他说:“无论你到底正不正常,只要有女孩跟你交往,就要承受‘啊她男朋友不行的’这种舆论压力。所以,你本身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别人认为你怎么样。众口铄金,就算你站在中心广场上开撸,大家也会说,你们看他也就厉害这么一回。”
然后老朴又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怎么能用中学生的方法来谈恋爱呢?长得像个花心大萝卜,实际是根实心的木头。”
性功能障碍的招牌已经打出去了,纪然索性无欲无求,觉得偶尔手动解决一下生理问题也挺方便的。课余时间,基本都耗在戏剧社,同时对一位大他两届的学姐深有好感。
学姐生得面若银盆,珠圆玉润,男朋友不断。每次纪然得知学姐进入空窗期,经过多番天人交战后鼓起勇气打算去告白时,就会沮丧地得知,学姐又找到新男友了。
再看人家老朴,已经在追他们的专业课老师了,一个大他8岁的美艳御姐。
纪然大二上学期的时候,学姐等人要去很远的城市实习,社里搞了次聚会欢送他们。在一点酒劲和即将离别的情绪带动下,纪然一头扎进学姐香喷喷的怀抱,做了一件特别有勇气的事:当着人家男友的面告白了。
学姐男友怒发冲冠,当场就要揍他,被学姐赶走。之后,她贴在纪然耳边说:“学姐今天开心,决定帮你治病。”
纪然头重脚轻地跟学姐来到宾馆。
刚进门,学姐就热情似火地抱住他。一片混乱,电光火石之间,纪然那边已经结束了,而学姐连衣服都还没脱完。
“对,对不起学姐,好像弄到你裤子上了。”
学姐捏着他的脸,像安抚小朋友一样安慰他,“没事没事,休息一会,姐姐带你成长。”
可纪然已经清醒过来了,觉得这样不好,不想做第三者,道歉后边提裤子边逃了。
后来,纪然再也没见到过学姐。直到大三刚开学,学姐一个电话将他叫到校门口,把一个用毛巾被裹着的,哇哇乱叫的小怪物塞进他怀里。
“你的。”
“不可能!”
“从时间来看,就是你的。”
“可是根本就……什么都没发生!”
“反正就是你的,生日是6月1号。生孩子的费用我就不管你要了,以后照顾好她就行了。”
学姐潇洒地走了。
纪然抱着这个又丑又瘦的小东西,无措地在校门口站了一会,之后给父亲打电话:“爸,你先找把椅子坐下,我有个事跟你说……”
亲子鉴定的结果表明,这只小猴子的的确确就是他的种。纪然成了全校最年轻的爸爸,经常有人在食堂对他点头,拍他肩膀,敬佩地道声“牛B”。
他终于向全校师生证明,自己没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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