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有尔(69)
说完之后,纪然失声痛哭,本就胀痛的鼻梁因为酸涩更加难受。
腥咸湿冷的海风中,闻名抬起手,在纪然用力到发白的指背上抚摸着,许久才说:“应该是0.01%。”
哭声戛然而止,一秒后又断点续传,“呜呜呜我怎么这么笨啊,为什么啊……”
闻名拂开纪然的手,转过身俯视他。月光下,纪然的鼻尖和眼睑现出一种迷人的玫红色,盈满泪水的双眸像两汪碧潭,楚楚动人地闪着光。
闻名淡淡开口:“我很讨厌自己会变成,达人秀上实力一般却靠卖惨取胜的选手。所以,在你说你喜欢我前,我一直不想告诉你我是谁。”
纪然抽噎着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他还是靠着自残骗到了自己的爱心啊。
“其实,到目前为止,你也只认识了50%的我。”
“才50%而已吗?可你已经认识了100%的我,太不公平了!”而且是用各种姿势,在各种场所,100%深入地认识。
“世间何来绝对的公平,就像……”闻名把手覆在纪然头顶,朝自己比划了一下,“我比你高十几公分,下面也比你大,难道我要把自己削下去一块吗?我对你的爱意,恐怕永远比你给我的多,我又能怎么办呢?精准计算然后收回去一部分吗?有时候,了解的越少越幸福,不信你看大黄。”
纪然盯着那张极具反派气质的帅脸。反派总是有着奇怪而自洽的逻辑,用于维持他们世界观的正常运转。
“随便你吧,反正在口舌之争上,我从来都没赢过唔——”
嘴唇被堵住,一场口舌之争真实上演。同样都是肉做的,可闻名的舌头总是呈现碾压的姿态,和他的人一样霸道。纪然陶醉地合上双银,与他鼻息交融,听着海水舔舐沙滩的湿漉漉的声音,又不由自主分泌许多口水。
“唔,缺氧了,好晕……”纪然后退一步,眼神朦胧。
闻名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笑得很玄妙,深邃的眼中星光熠熠,“等有机会的时候,我再告诉你一次我是谁。在那之前,一直陪在我身边好吗?”
纪然轻轻点头,猛地想到,他该不会是……雷神一类的人物?
之后的几天,闻名话很少,后来就一如从前。只是,纪然觉得,那个碎掉的东西,似乎还扎着他的心。
他还会温柔微笑,只是弧度变小;他还会宠溺地喊着“然然”,之后却什么也不说。抽烟还是那么凶,床上也凶。
纪然思考,是什么让人从迷狂的热恋状态中清醒,正视平淡如水,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
是婚姻,外加一些失望。他们订婚了,他们都让对方失望过。这或许是一件好事,让热恋早点进化为淡然相守。
4月初,春风和煦,万物生长。阳光尚未变得毒辣,一切都在刚刚好的状态。顶好的天气,很适合深夜野战,闻名却出差了。
他不在的第7天,纪然环视收拾妥当的厨房,擦干手躺在沙发上,照旧点开大黄的头像,轻声细语起来。
“我今天做了三明治,里面有大虾和牛油果……你都吃了什么?哪天回来?……我发现大黄真的老了,上楼会有点喘……有没有每天听我给你录的故事呀?不是18禁的那个……”
碎碎念了许多,纪然把手机扔在一旁,赔女儿玩耍片刻,便去监视弟弟学习。他不急着看回复,因为总是在深夜姗姗来迟。
纪叙又被数学题难得抓耳挠腮,拍了张照片,当着纪然的面,发给一个头像很漂亮的女孩。
注意到纪然紧追不舍的视线,纪叙淡定道:“就是前两个月你看见的那位,情人节,名哥把我踢飞那天。”
自从脱离地心引力一回,纪叙见了闻名就想起牛顿,就胆颤,不由自主用嘴深呼吸,最近才有所缓解。
“她是我同桌,成绩很好,我想跟她上同一所大学。”
纪然没做评价,只是轻快地说:“注意安全措施。”
“说啥呢!就接吻了。”
纪然回想,当初自己和闻名从亲亲抱抱举高高发展到贴身肉搏,才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而已。
洪福躺在下铺玩手机游戏,忽道:“然然,姥爷有话想说,咱们找个僻静之处。”
二人先是躲进卫生间,又觉得不太像谈心的所在,于是转移至露台。洪福神态轻松地给盆栽翻土,口中却吐出惊雷般的话语:“然然,姥爷大概快死了。”
纪然怔怔地望着他,脑中空了几秒,才问:“身体不舒服吗?明天我再带你去体检。”几个月前的体检,除了控制得当的糖尿病外一切正常,怎么会……
洪福捋捋眉,看起来精神矍铄,“我身体好得很,只是,最近常梦见你姥姥。她来找我,我们在小时候玩的那条河边散步。起初,走一会就停了,我想起我要去买菜。我说,我在家里能做的贡献不多,这点得保质保量地完成。最近,她牵着我越走越远,越走越远,都要走到江边、海边了。等我哪天,没想起买菜这事,大概就醒不过来了。”
纪然不敢置信,如鲠在喉,眉眼间泛起湿气,“你……你可千万别忘啊!”
“这没什么可悲伤的,真的。我都83岁了,眼不花耳不聋,一表人才头发还多,”洪福轻拢浓密的发丝,潇洒地甩头,“对吧?吊打所有65岁以上的老年男性选手!以这个状态去和你姥姥重逢,也不会给她丢人,再老可就不行啦,不帅了。”
“你别胡思乱想!”纪然已经在心里下了诊断——阿兹海默病前兆,俗称老年痴呆。明天不能上班了,得赶紧去医院。
“我说完了,再玩两把消消乐就睡啦,你也早点休息,别想太多。”洪福拉开露台门,又退回来,“那个,等淑娟也挂了,把它和我们埋一块哈。”
纪然彻夜未眠,辗转于两个卧室之间。后来他发现,只要留意鼾声是否还是二重奏就好了,若是变成独奏,那就代表……
洪福的体检数据很正常,也并无AD的早期症状,如记忆减退、对近事遗忘、判断能力下降等。纪然心下稍安,发消息告诉闻名:“我不是说要带我姥爷体检吗,还好,挺正常的。”不过,从这天开始,闻名没再回复过。
两周,三周,四周过去了……闻名走后第41天,思念的藤蔓疯狂地爬满纪然的心,遮天蔽日,灵魂仿佛都缺失了一角。他甚至在深夜溜进隔壁,蜷在闻名的衣柜里,沉浸迷醉在狂野气息和淡淡薄荷味中,懊悔为什么在最后一次情事结束后匆匆入睡,而没有让脸颊在那个滚烫的胸口多流连片刻。
一片浓黑中,除了视觉外的所有感官都被放大了,纪然甚至感到层层衣物里,伸出一双温热的手臂,紧紧抱住自己,触摸自己,粗糙又舒适……
纪然惊醒,从衣柜里爬出来,后背沁满冷汗,返回家中。大黄醒着,惬意地在沙发趴卧,脑袋搁在交叠的前爪上,无声地注视着纪然。
“我这是要精神分裂了吗?”纪然打开冰箱,取出一瓶冰水,仰头灌下半瓶。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水仍在汩汩流出,喉咙却停止吞咽,湿了满襟。
鼾声变成了独奏。
水瓶落地,液体翻滚着倾洒,纪然推开主卧房门,“姥爷!”却见洪福弯着腰杵在窗边,借着微弱夜色悄无声息地研究着什么。
上铺的纪叙蓦然惊醒,跳下床开灯,“姥爷,姥爷怎么了?”
洪福回身,双手捧着家中的宠物龟,老泪纵横,“淑娟,淑娟死了,呜呜……”
纪然感到脊椎像是被抽走了,背靠着门框,随后缓缓滑坐在地,捂住脸放声痛哭起来。在刚刚的几秒钟,他已经完整重温了失去亲人的痛苦,经历了极为曲折的心路历程。
他这一哭,反倒把洪福的眼泪给吓回去了。
“然然,你这……好像有点夸张了。”
乐乐也被惊醒,眨着迷蒙的双眼走过来,“爸,你怎么了?”
纪然差点活生生哭抽过去,止住泪水后责备洪福,前些日子不该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我真的以为自己快死了。可能,你姥姥只是想要个宠物吧。”
第70章 沙滩决裂
纪叙和乐乐重新睡下,纪然找来空鞋盒,将已经陪伴大家十几年的淑娟的遗体装好。
“大黄,你好朋友,两栖动物淑娟去世了,再看它一眼吧。”洪福将鞋盒在大黄眼前晃。
纪然提醒:“乌龟是爬行动物。”
“啊,是吗?我居然连淑娟的种类都没搞清楚。”洪福盖上鞋盒,“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它起名淑娟吗?”
纪然轻轻摇头。
洪福轻叹一声,娓娓道来:“你姥姥中学时的外号,就叫淑娟,我给她取的。她是个很实在的人,老师让捐书,她背来一大摞,把自己坠个跟头。那之后,我就开始喊她‘书捐’,挺好听的对吧。”
纪然抚摸着大黄的脑袋,微微一笑。
“好多年前,我逛市场的时候,看见一只小龟在水盆里翻过来了,四脚朝天,特别像你姥姥被书坠倒在地的样子。于是,我就把它买回来。”
纪然的脸上,又浮现出深深的自责。
洪福揉揉他的头发,爽朗地笑着,“本来,姥爷的遗书都写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纪然接过他的手机,翻看名为“我的遗书”的备忘录。
“我好像快死了,这里是留给家人们的话。你们只看自己那部分就好,不要偷看别人的。
给然然:不要太温柔,会被人欺负的。我知道,你总是因为你姥姥的去世而自责,我一点都不怪你,真的。姥爷已经失去了一个最爱的人,怎么会责备另一个最爱的人呢。仔细想想,姥爷都没给家里做什么贡献。我一直都没从你父母去世的打击里缓过来,成天自娱自乐,自欺欺人。倒是你,最先撑过那段时间,担起了一个家。现在把手机给你弟弟,一直向下拉,换行比较多。”
“小叙:姥爷永远都是睡在你下铺的好哥们,死了也是,吓人吧哈哈。少打.飞机多运动,听见没有。你现在这个女朋友挺好的,和以前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赶紧全垒打啊!但可不能影响学习!你哥是个大学生,都成天在底层挣扎,你考不上大学,就只能在泥里挣扎了……现在把手机给乐乐,或者念给她听。”
“乐乐:你是天使,你爸这辈子最出色的事,就是创造了你。太姥爷从没说过这两个字,怕你伤心。但现在要说了,减肥!!附送链接:糖尿病发病年龄逐年降低,或与过度肥胖有关。”
“这句话大家都可以看:如果有下辈子,还想和你们做一家人。现在把手机给名哥,如果他已经回来了的话。”